肚子饿着，她的大脑却灵光得很。
对于凌默宸，她一直搞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对他一定没有爱，可也谈不上有多恨。
她只是厌恶凌默宸和她之间现在的这种关系。
凌默宸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问题她已没有兴趣再去分析和解读。她现在，只想知道一点。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地恨我？”
凌默宸皱了皱眉，没理会许若瞳的问题，只道：“先吃了面再说。”
许若瞳将脸转向了凌默宸，看着他。
“你对枫竹出手之前，我根本都不认识你，你根本不应该有恨我的理由。你是因为我爸，才恨我的吧？我爸和梅姨以前怎样，我不知道。但我爸和我妈结婚后，一直都很恩爱。他们两人都已经放下了过去的旧情。所以，你也放下你的恨吧。”
凌默宸坐在床边，漠然地看着她，问：“你懂什么叫恨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多少恨意，然而，许若瞳看到他那双幽黑的眼瞳突然一阵紧缩，就仿佛有一道很深的悲咒，牵动了他心底的某根丝弦，令他的心不由自主的紧缩了一下。
许若瞳的心，不禁也跟着他那紧缩的黑瞳，也瑟缩了一下，然后，她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你连恨是什么都不懂，那你凭什么，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我放下恨？”
凌默宸问完，就仿佛从遥远的记忆中回来了一般，眼瞳重新定睛在了许若瞳的身上。
刚刚坐在角落里盯着许若瞳的那十几分钟里，他反复地拷问过自己。
你究竟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个女人左右你的情绪？
是因为她居然敢私下里偷偷地跟别的男人谈情说爱，试图以这种方式反抗你、逃离你的掌控？
还是因为……你喜欢上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在许若瞳这件事上，出现的一次又一次的异样情绪。
最后的结果是，他认为答案是前者。
因为，他绝不可能爱上这个女人！他和她之间，即便是最终放下了恨，也绝不可能产生所谓的爱。
只是现在，他还做不到放下这恨，所以，他和她都还必须被这恨所牵羁。
换句话说，他可以接受自己多多少少地被一些因恨而起的情绪所左右，因为这场游戏本就是因恨才有的。所以，这并不违背他自己做事的逻辑。
只是，游戏进行到现在，他发现许若瞳远比他之前预想的，要更坚忍和固执。
他这个人，喜欢有原则的人，也尊重为了原则愿意忍耐的人。所以，他不是不可以按实际情况，对游戏做稍许的调整。
想通了这些，他的心里就平静了许多。
凌默宸的问题，许若瞳的确答不出来。
谁都知道“恨”是一种毒药，毒害的不仅仅是被恨的人，更是恨人的那人自己。
恨比爱更耗费人的心神、更折磨人的情感，它总是像一团烈火一样地将人的五脏肺腑烤焦烤烂，却不能像爱一样带给人一点点甜蜜与享受。
可是，在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可以真的放下恨？
若恨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放下的东西，那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惨剧？
许若瞳想，在她都不知道凌默宸因何而恨的情况下，她的确是没有资格劝他放下什么的。她只是想要弄清楚某些一直都想不通的事情。
“就算你恨梅姨，你恨我爸，可你为什么要恨我？我做过什么让你恨我的事吗？”
凌默宸没有回答许若瞳的这个问题，却站起，重新坐回了那个角落，并从黑檀木的烟盒里，又取了一根烟。
伴随着“叮”地一声脆响，镀白金的dupont火机窜起一缕幽蓝的火焰。
那火焰蓝橙相间的光，将凌默宸那张美得近乎妖冶、却冷漠得如同不懂人类情感的神只般的脸，映照得越发令人感到神秘难测。
他点燃了指间的烟，又“叮”一地声，盖灭了火，将打火机扔在了靠椅旁的檀木小几上。
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然后，拿烟的那只手，轻轻地撑住了额角，挡住了他的小半边脸。
凌默宸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他的脸上也依旧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但许若瞳还是知道，此刻的他，正陷于一种少有的情结之中。
她知道她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然而，她做不到。
有一团幽幽的火，也一直在炽烤着她，烤得她难受，烤得她难忍。
“一年半以前的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做的？绑架、性贿、退赛、退学，我家的公司倒闭，还有我爸的车祸？”
这个问题，她已问过凌默宸两次，凌默宸也已回答过她两次。然而，她还是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她心中的疑云，始终没有散去。
既然已经提到了他的恨，不如索性再问他一次。因为，她也有她的恨。
凌默宸将遮住小半边脸的手，放了下来，又吸了一口烟，淡淡地道：“不是。”
其实，许若瞳开口问时，并未期待凌默宸会真的回答她的问题。
他这人表面上如千年冰山一般，冷傲而漠然，骨子里却邪狂火热，对于一个被问了三遍的问题，他完全有理由不再鸟她。
所以，听到他那平静而清晰的回答时，许若瞳是真的意外地愣了一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居然信了。以凌默宸那极度自负的性格，如果是他做的，他根本就不会两次否认，更准确地说，是根本不屑于否认。
所以，他说不是，那就应该真的不是了。
“既然你心里这么恨，那你为什么没有对我爸、对我家的公司出手？反而要对我出手？”
凌默宸那完美似妖的脸，隐在了白色的烟雾中，让他看起来比刚才又多了几分神秘与迷幻之美。
他的目光，就如同冰封的湖面，平静得不带一丝激动与温情，仿佛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将之掀起一点波澜。
然而，许若瞳一点都不怀疑，在这男人以强大的自制力控制着的平静之下，正有一股汹涌的暗流在蠢蠢欲动。
“你错了！我根本就不恨你父亲。我恨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你而已！”
许若瞳完全地呆住了。
这怎么可能？
她一直以为凌默宸是以为爸爸和梅姨不清不楚的关系，才会对许家恨之入骨的。
虽然她并不是太明白，凌默宸究竟具体为了什么，才会如此痛恨爸爸与梅姨曾经的过往，但她并不是不理解这种恨。
易位而处，若是她认为妈妈背叛了爸爸，在外面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不论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也一定会恨那个男人及其与他有关的一切人，甚至恨自己的妈妈。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爸爸成了植物人，凌默宸的恨无从发泄，所以，自己才替代爸爸承受了凌默宸的怒气。这是她所能想到的，自己遭遇这一切坏事的唯一合理的理由。
而且，这样的理由也可以清楚地解释，梅姨为什么不敢帮她。
如果她的承受，真的可以令凌默宸消解对爸爸的恨意，让他不再为难已是植物人的爸爸，那么，就是再苦再难，她也愿意尽力咬牙地忍受。
这也是虽然她极度不愿意，却依旧强忍着吞下了凌默宸给予她一切屈辱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凌默宸的一句话，却让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心里努力构建起来的一些勉强合理的东西，完全地崩塌了。
原来，他的恨意完全是针对她本人的。
原来，她真的只是一具任他发泄恨意的工具。
凌默宸那美丽而冷漠的黑眸中，映照着许若瞳的惊讶、不解，以及心伤。
伴随着他心口如针刺般轻微的一丝心痛，他浓密的睫毛也随之如蝶翅般地轻颤了一下，然后，垂下，如阴影般地盖住了他那黑亮的双瞳，同时，也遮住了他从不示人的隐秘心事。
这世间的许多事，太复杂，也太晦暗，他并不想向许若瞳解释太多。
而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只会更加剧她的痛苦。
就像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才遭遇了当初的那一切，所以，他才会更想不明白、更恨带给他痛苦的那些人与事。
他又吸了一口烟，吐出，抬眼看了一眼许若瞳，依旧是淡淡地道：“你还是先吃面吧。不然，一会儿你会没力气。”
一团无处可发的无名之火，正如同大浪一般，冲击着许若瞳的理智。
既然这一切和爸爸无关，那我凭什么还乖乖地任他欺压任他凌辱？
我究竟哪里惹到他了？一定是凌默宸这个混蛋胡乱把他的恨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这个恶魔、这个王八蛋！
因为愤怒，许若瞳的双手握成了拳，用力地在床上捶了一下。厚厚而舒适的床垫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你认为，我现在还可能像以前一样，乖乖地躺在你的身下，任你发泄吗？”
凌默宸拿烟的那只手，优雅地支起，微微地一笑，回道：“只要我想，为什么不可以？”
许若瞳的双手揪紧了床单，冷冷地看着他，回道：“我还没那么贱！”
凌默宸慢慢地站起，步履悠闲地踱到了床边，在靠近许若瞳的床沿坐了下来。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摸许若瞳的脸，许若瞳厌恶地将脸往旁边一偏，躲过了他的轻触。
凌默宸也不恼，收回了他的手，依旧像以前一样地戏谑地看着她，性感而略显凉薄的唇微启。
“不，你有！”
许若瞳重新转过了脸来，瞪着凌默宸。凌默宸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想一想，你之前是怎么一步一步地，主动爬到我的床上来的？”
许若瞳慢慢地扭偏了头。
凌默宸说的没错。一切都没变，她依旧要活着，爸爸也依旧需要住院，所以，她依旧需要钱。
离开了凌默宸，她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可以因为越来越确认楚寒对她是真心，而鼓起勇气相信他，然后努力摆脱凌默宸，选择跟他在一起。
但现在，她知道凌默宸是单纯地因为恨她，才故意地拖住她、不让她走的。若没有一翻惨烈的争斗，凌默宸怎么可能放过她？
不，她不能让楚寒因为她，而陷入到这个漩涡里来。
而且，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单纯而骄傲的许若瞳了。她根本配不上楚寒！
被瞬间冲动吹起来的怒气，被凌默宸一句话，就全给摧毁了，只在她的心里剩下了冰冷的一层残骸。而这残骸，随着时光的慢慢流逝，又不知道还能剩下些什么。
凌默宸冷眼看着许若瞳的脸色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嘴角弯起了一抹满意的笑。
在这场游戏里，他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一点一点地剥去她的骄傲，消除她的反抗。
对于他这种男人而言，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征服”本身，更来得令人兴奋。
“你恨我，可以有许多报复我的方式，为什么非要采取这一种？”
凌默宸嘴角的那丝笑意，又扩大了稍许。
“因为这种方式，是可以最大限度折磨你们的方式。”
你们？许若瞳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
她刚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凌默宸却已经没有耐性再与她说这些了。
“别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吃完面，乖乖地去把自己洗干净。”许若瞳咽下了想问的话。因为她知道，她就是问了，凌默宸也八成不会告诉她。
他本就喜欢像猫戏老鼠一般地戏弄她，她越想知道，他就一定会越借此吊着她的胃口。
她的嘴角也弯起了一抹笑，那是自嘲的笑。
趁着去洗澡的时机，她回了楚寒的微信。
“对不起，刚看到。晚餐没你的丰盛，就只是和朋友随便吃了点必胜客。明天还要早起拍广告，需要保持好的状态，不跟你聊了，我睡了。晚安！”
最后，她还发了个开心的小笑脸。
一小时后，她再度被凌默宸压在了身下。
“我恨你，是因为你欠了我太多！所以，你慢慢地还债吧，直到我认为，你还清了为止！”
这是凌默宸第二次说她欠他的。
第一次，是她看到了他手臂内侧的那些网状伤疤时，他说，现在，是她还他债的时候了。
可是，那些伤疤关她毛事啊？又不是她拿刀给他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