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退下吧。”玄色大氅扫过满地黄叶,“让孤和这些老兄弟单独说说话。”
“臣遵旨!”韩延器垂首退至廊柱旁,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青铜门扉在恶来、张文远合力拉扯下发出沉闷声响,铰链转动声惊起檐角铜铃。林川负手而立,目光穿透逐渐扩大的门缝——廉百铁像手握环首刀矗立在前,虬结肌肉在铁铸战袍下若隐若现,怒目所视处正是当年敌军来向。季烽持鬼头刀镇守侧翼,刀锋斜指的角度仍保持着最后杀阵的架势。
林川指尖抚过宁越甲胄的浮雕纹路,喉结微微滚动:“诸君……别来无恙?”话音未落,穿堂风忽卷动灵幡,百余盏长明灯齐齐摇曳,将铜像面庞映得忽明忽暗。列队甲士的铁盔折射着幽光,宛如旧部在行无声军礼。
骤雨突至时,韩延器正要撑开油纸伞,却见君王抬手制止。雨珠顺着林川玄色冕服滚落,在蒙远灵殿前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取蒙将军战甲来。”年轻君主的声音裹着雨声,“要永初三年那套山文铠。”
当蒙战望见殿中铜像时,瞳孔猛然收缩——那尊等身塑像保持着兄长惯用的起手势,连护腕磨损处都与记忆分毫不差。蒙颜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剑,却触到兄长临终前赠与的错金剑璏,指尖顿时僵在半空。
“尔等退至听雨轩。”林川解下佩剑置于供案,剑鞘与青铜烛台相撞的脆响在大殿回旋。蒙战退出时回望最后一眼,见斜雨透窗打在铜像肩甲,恍若当年血战时的斑驳痕迹。
朱门闭合的刹那,林川从怀中取出半块虎符压在香炉之下:“三年前邙山夜袭,本该是我持此符接应。”铜像眉骨投下的阴影恰好笼罩住他的面容,“待收复河西六镇,便让蒙战带着你的陌刀卫去插旗——你知道那小子,总念叨着要学你蓄络腮胡……”
暮色四合之际,林川在书房伏案小憩。恍惚间五个模糊身影踏雾而来,为首之人铠甲铿锵作响:“公子,末将愿随您征战沙场!”这声战吼惊得他猛然坐起,案头烛火恰好燃尽最后一滴蜡油。
晨光破窗而入时,林川已披甲立于城楼。望着天际尚未消散的紫电残云,他猛然将令旗掷向亲卫:“传我铁令!三军直扑开封,取刘裕首级者赏万户!”
蔡地军营
马蹄声撕破寂静,庞德紧攥缰绳冲至辕门。守将狼谭横槊厉喝:“何人擅闯!”话音未落,青铜长戟已抵在庞德喉前三寸。
“急报,速引我见冯将军。”庞德鬓角渗汗,怀中密信烫得胸口发痛。
狼谭冷笑挥动令旗,数十张劲弩齐刷刷对准来客。情急之下庞德猛夹马腹,长刀横扫间辕门木栅应声爆裂。
“反了天了!”狼谭暴怒掷盔,玄铁重甲撞得地面震颤。正要扑杀时,中军大帐忽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史万岁倒提丈八蛇矛疾奔而来,看清来人顿时瞠目:“你这莽夫,怎敢单骑闯营?”
当密信展于沙盘之上,冯异指尖掠过“兵发洛阳”四字时,帐外忽闻战马嘶鸣。
传令兵踉跄扑入:“急报,乾王亲率五路大军已抵汜水关!”
帐中烛火摇曳,庞德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函:“此乃苍狼王亲笔军令,请冯将军即刻验看!”
冯异拆开信笺细阅,指尖在羊皮地图上划出轨迹:“史、庞二位将军即刻整军北上,待刘裕部后撤时截断其归路,务必救回秦琼尉迟两位将军!”
史万岁按住剑柄惊问:“我军这是要与刘裕正式开战?”
“新仇旧怨该清算了。”冯异卷起地图,眼中寒芒乍现。
此时军帐布帘突然掀起,韩擒虎撑着染血的绷带踉跄而出:“前线战况如何?刘裕可曾攻来?”
谢玄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将:“将军安心,敌军已退守三十里外。”
“秦琼他们……”韩擒虎猛然抓住亲卫肩膀,铠甲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二位将军为掩护主力突围……陷在敌阵了。”谢玄话音未落,韩擒虎一拳砸在立柱上,木屑纷飞间喉头哽咽:“即刻点兵!”
“将军三思!”谢玄展开军情图劝阻:“我军伤亡逾三成,辎重尚未……”
传令兵疾奔入帐打破僵局:“张定边将军率关、贾、宇文三位都尉星夜驰援!”
韩擒虎精神大振,顾不得披甲便冲至辕门。
月色下四骑踏尘而来,宇文桓与胞弟眼神交会后,张定边高举虎符喝令:“王命在此!韩、冯二部合兵兰考,务歼刘裕主力!”
“末将领命!”韩擒虎声震旷野,身后万千火把次第燃起,士卒以枪戟顿地齐吼,声浪惊起林中夜枭。
炊烟很快混着米香弥漫军营,三万轻骑正在夜色中磨亮战刀。
城楼下马蹄声杂乱,宇文宪正指挥士卒清点粮草辎重。
铠甲的金属碰撞声中,忽闻熟悉的浑厚嗓音:“整顿军需倒是像模像样了。”
宇文宪转身见兄长玄甲映月而来,笑着摘去护腕:“兄长莫不是来巡视粮仓?”话音未落便被宇文桓用刀鞘轻敲了臂甲:“臭小子,现在都敢拿你哥寻开心了?”
“王野城战事如何?怎不见庆兄?”宇文宪揉着手臂转移话题。
宇文桓眉宇间掠过阴云:“那场恶战折了三成精骑,阿庆现驻守边关要隘。”
见弟弟眼中闪烁的艳羡,他正色道:“军功须在沙场挣,莫辱没宇文家将旗。”
夜风卷起营火,宇文桓突然压低嗓音:“若遇南宫长万那几尊杀神……”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我自会避其锋芒。”
兄弟二人目光交汇,都想起秦琼败走时断裂的锏戟。
“时辰到了。”宇文桓按剑望向漆黑夜幕,战袍猎猎如旌旗。
数里外的囚车里,邓子龙腕间镣铐随颠簸叮当作响。他仰头望着残缺的月轮苦笑:“早知当个草寇逍遥,何苦求这青史虚名。”
旁边囚车的秦琼刚要开口,却见尉敬德啐出口中草茎:“聒噪什么,十八年后照样是条好汉。”
巡夜卫兵的火把忽明忽暗,映得三人脸上刺字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