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飞歌掀开营帐快步而来，站到殷颂面前时，却突然哑了声
殷颂抬眼看她，微微含笑：“怎么了？”
飞歌抿了抿唇，道：“西城夺下来了。”
殷颂的笑容顿住，然后缓缓收敛起来
她脸上没什么惊喜之『色』，只是轻声道：“损失如何？”
“封二带的队，夺城那几日战死了八百多兄弟，后来为镇压西城、抵抗漠北军的反攻，又死了一百多个。”飞歌艰难道：“一千二百多人去，现在只剩下两百多人。”
空气一时安静
殷颂很久没说话
她盯着营帐对面还在燃烧的火盆，神情有些恍惚
她知道他们做的是对的，她该为他们骄傲
他们用几百条人命，换下了一座几万人镇守的中等城池，换下了将来西征大军不知几万的人命，更换下了一份赫赫的荣耀与功勋！
她费了比养寻常暗卫更百倍的心血去培养他们，冷血的杀人机器是最底端的存在，她教他们武艺、忠诚，更教给他们知识、鼓励他们去思考、去判断、去抉择、去担当
她不需要只会听从命令、只有莽夫之勇的暗卫，她需要的就是他们这样、哪怕距她千里之外，都能通过他们自己的判断与努力、为她带来助力的私军！
但也正因为看重，所以会舍不得
她是来自现代的灵魂，虽然前世黑道白道的混，对于死亡并不多么忌讳，但相比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权贵，还远不到视人命为草芥的地步！
况且，人有亲疏远近，这些她培养了多年的私军，在她心中，远远高于普通的军队
殷颂扶额，低低的自嘲
她觉得自己似乎高估了自己，她好像越来越心软了！
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殿下。”飞歌担忧的看着她
“孤没事儿。”殷颂低声道：“在派他们出去的时候，孤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王图霸业，从来都是累累血骨奠基成的，她这个当权者，在这里惺惺作态，有什么意义？！
“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记在战功册上，再给每人分出去黄金二两，给他们遗书上留下的家人亲眷。”殷颂沉沉叹了口气：“封一封二他们做的很好，既然北境军已经接手，他们也可以歇口气了，让他们都回来修养吧，前线缺医少『药』，伤情还是回来尽快治疗的好，免得留下后患。”
“是。”飞歌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她率领的二十万中央禁军已经抵达了漠北与朝廷交界的边境，凉、雍二州的兵力正在统筹进朝廷兵力，北境兵马也在快马加鞭赶来
这些只是表面的情况
事实上，她已经命令混入了大量她私军的凉州军队顺着开辟出来的居安城路线挺进漠北，而北境军更是已经分批入境，三十万大军少说已然潜伏了半数进去
等到漠北王都昭告天下，漠北七城已经被夺的时候，前线的部队已经跨过了从魏兴城到西城之间的天险，可以进一步攻打几乎处于漠北腹部的广新城
殷颂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舆图上勾勒
奇兵破锋，兵贵神速，她仗着出其不意，直接把战场『插』进漠北的地盘，漠北反应过来后，必然疯狂反击，她首先要做的，就是确保从居安城到西城的这一条路不会被断掉！
殷颂这一琢磨，一直琢磨到深夜
她心中憋着一口气，被冷静和理智死死压着，便仿佛心火悠长绵绵的烧，让她几乎无视了外面的所有
“砰砰。”直到有人屈指，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案
殷颂骤然惊醒
她抬起头，看见霍劭冷峻的脸，他换上了劲装与轻甲，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深邃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她
“你怎么来了？”殷颂下意识的问，侧头看了看营帐外
作为朝廷与北境势力的代表，两人之间应该表现出“虽然是合作但还是生疏冷淡暗暗勾心斗角”的既视感，这样才能糊弄过漠北、也糊弄过无数盯着他们的眼睛！
这几个月来，殷颂都避免与他有任何例外的接触，便是见了面也一脸冷淡，现在他突然过来，她竟还没反应过来
霍劭本就因此而隐隐不满，现下瞧她那生怕被人瞧见的样子，眸『色』愈发暗沉
“你的侍女把午膳热了三次，生生变成了晚膳，你也没吃。”霍劭把食盒放在桌案上，淡淡道：“大战在即，你这个三军统帅，是想病倒么？！”
殷颂也意识到自己这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态度有点渣
她身体不比这些大老爷们，几顿不吃也照样生龙活虎，她是得精致的养，不吃饭的确不好
她讨好的对他笑了笑，自己乖巧的掀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碗热粥，粘稠细腻、又放了些肉菜，香味诱人，足可见玲欢是生怕她没有食欲
霍劭看着她垂着头慢慢喝粥的模样，心倒是软了软，撩开袍角坐在她旁边，解释道：“我是看已经宿营了，周围也着人守好了才来的，不会让人瞧见的，你别忧心。”
殷颂低低嗯了一声，挖了挖稠香的粥，突然放下勺子，窝进他怀里
霍劭有些日子没享受过这温香软玉了，他顿了顿，轻轻『摸』『摸』她的长发，自己把粥端过来喂她
“我少时参军，是从寻常兵士做起，那时北境缺兵少马、军备不足，在匈奴汹汹气势下节节败退，两军三天两头便是一战，动辄血流成河，陪我一道参军的友人、我微末时相识的兄弟，等到我们终于将匈奴打退、稳住北境局势时，还活着的人，不过寥寥。”
他把下巴轻轻顶在她头上，摩挲着她细软的长发
“我知你年少老成，也知你在朝堂如鱼得水，但战场是不同的，这里的流血和死亡，是赤『裸』『裸』的、是突然的，你之前从未经历过，便是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寻常，不必压抑自己。”他的声音格外低沉温柔，是世间最温柔的教诲与包容
所有人都觉得她诡诈城府、心狠手辣、强大到无所不能，可在他看来，她永远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娇娇软软的、有着被深藏的温柔与慈悲
殷颂埋首在他怀里，不言不语，只是心尖却渐渐拧了起来
“我曾以为我是天生的王者。”她突然低低道：“天生的凉薄与铁石心肠，可以断然的为了大局而不拘小节。”
霍劭听了，唇角竟渐渐『露』出些笑意
“贤明的君主，也总要有一颗慈悲心肠。”霍劭道：“你总是把自己压抑的太紧，仿佛要将自己生生塞进一个完美的模具，但人都是有弱点有缺漏的，你偶尔，也可以尝一尝随心所欲的滋味。”
就像他一样！
别人说他是枭雄、是霸主，或者奉承他是明主，其实他知道，他不是—若他是，在最开始意识到自己心动的时候，他就当机立断的放手，而不是放任自己沉沦，爱上一个未来可能会反手一刀捅进他心口的女人
他从不用圣君来要求自己，也不强求自己走到哪一步
他会做好他担当的本分，但除此之外，他也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任谁也阻止不了！
殷颂沉默半响，闷闷笑起来，反手捶了他一下：“总觉得你不怀好意！”
霍劭微微一笑，揽着她的腰，放柔了声音道：“把粥喝了，早些休息吧。”
殷颂接过粥，仰头一饮而尽，再放下时，有些微的水痕润泽了饱满的红唇，显的柔媚勾人
霍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垂眼掩下眼底的欲望，知道她今儿心情不好，并不想再打扰她，只把碗收进食盒里：“你睡吧。”
但他没有走成
殷颂轻轻拉住他的手腕，仰头看他，轻声道：“别走了…今晚陪陪我吧……”
朦胧的火光下，那张微微清瘦的美丽容颜，有着蛊『惑』人心的可怕力量
霍劭几乎听见了他理智崩断的声音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没有说话，却把食盒扔到一边，径自打横抱起她
殷颂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身体柔顺的攀着他，脸轻轻蹭着他的脖颈，低低的吐息，能感受他肌肉绷起的手臂
她偶尔，也想放纵一下
“你……”他哑着嗓子，只出了一个音便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咬着牙加快脚步向营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