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菀之的身体都定在了原地，左砂月的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意义。
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对舒菀之那个世界的憧憬，总而言之就是囊括了世间所有伤悲。
但舒菀之又看见了她嘴角的一抹笑意，她知道，此刻左砂月的内心依旧是欢喜的。
“砂月！砂月！”
阿荒扑过去，一把接住了左砂月。
左砂月的嘴角开始渗血，肌肤被殷红色衬托的更加白皙。
她的瞳孔里最后映出了阿荒的脸，睫毛颤了两下，永远了闭上了。
“砂月！砂月你不要离开我！”
阿荒还没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她便仓促走了。
他抱着左砂月逐渐冰冷的身体，陷入了无限悲痛之中。
夜昭瑛挪开视线，黑纱之下划过两行泪痕。
河槿把左砂月和左旌的手腕用刀划了一个小口子，用红绳绑在一起，抬到木床上。
她把他们二人的手浸泡在峪椹熬制的药水里，又打开一个小木罐子，从里面放出了两只小虫。
虫子迅速钻进了药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这些药水都干了，北祭司大人就会醒了。”
阿荒的眼睛红肿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阿蛮站在一旁，眼角同样有泪，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稳定阿荒的情绪，便只能在一旁陪着她了。
左旌若是醒过来了，发现是左砂月用自己的命救了他，他该会是什么反应呢。
舒菀之有点担心他的情绪，怕是到时候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夜昭瑛松开舒菀之的手，独自离开了人群。
他站在山丘上，背影寂寥孤单。
一袭黑衣被大风高高卷起，帽子几乎就要从头顶脱落。
舒菀之站在两米之外看着夜昭瑛，想过去又怕会打扰到他。
夜昭瑛站了一会儿，又蹲坐在了山丘的草丛上。
过了许久，他摘下帽子，深深埋下了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微微抽泣。
舒菀之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步伐，走到了他身边。
侧过头去看他，他的脸上全是眼泪，止不住的滴落在草地上。
舒菀之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敢用手轻拍他的后背。
夜昭瑛缓解了一下情绪，才伸手擦了眼角的泪。
“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好像这一生永远都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中。”
舒菀之看着他如群山起伏的侧脸，静候他接下来的所有话。
“小时候我被其他皇兄们排挤嘲弄，是二哥和九妹一直在护着我，后来出了皇宫，又是左旌和砂月处处为我着想，我就像是个废物，永远活在他们的庇佑当中。”
“现在也是，左旌为了我抵命，左砂月又为他抵命，我害了他们兄妹两个，都是我的不好，该死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我……”
舒菀之抓住了夜昭瑛的手臂。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谁告诉你该死的人是你了，该死的是那些欺负你看不起你的人，他们才该死！”
舒菀之蹲在了夜昭瑛的面前，仰起头劝阻他。
“听我说，没有人从一出生就该死，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就一定有存在的意义，如果不是因为你跟左旌，我根本不知道还有焯辉大陆这个世界，我也不可能跟着你们来到这里。”
“夜昭瑛，你在我心里，有很重要很重要的意义，所以我不许你这么消极的评价自己，知道了吗！”
舒菀之的眼中似乎有星辰，被烛火照得透亮，不停的在夜昭瑛的眼前闪烁。
她抬起手帮夜昭瑛拭去了泪水，整理好他被风吹乱了的发丝。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都是别人不可取代的一个存在，我相信砂月也是这么想的。”
夜昭瑛盯着她的双眸，声音颤抖。
“真的吗，她会这么想吗？”
舒菀之用力点点头。
“若你没那么重要，她断然不会牺牲自己的命，来换得你的生存。刚才你站出来，说要为左旌偿命的时候，她是怎么制止你的，你不是也看在了眼里？”
“夜昭瑛，你是他们的七殿下，是他们用自己的命守护来的，若是你倒下了，带给鹭玉宫的远远不止悲伤这么简单，可能其他人都不会过好这后半辈子了。你一定要强大起来，成为他们最值得信赖的依靠！”
舒菀之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夜昭瑛的心坎里。
他不停的点着头，重新定义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谢谢你，菀之。”
夜昭瑛握紧舒菀之的手，由衷的感谢她。
舒菀之连连摇头。
“不用谢我，其实从你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我们这样互相鼓励，互相支撑着彼此，真的很好很好。”
舒菀之也想对他说谢谢，如果不是因为他跟左旌，她就不会打开自己的眼界，发现更多新奇的事情。
她又帮夜昭瑛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帮他把帽子戴好。
“别让其他人发现你的身份了，叶七少爷。”
她故意拖长了叶七这个化名，夜昭瑛忍俊不禁。
他们坐在山丘上，直到远处的天空重新泛起了微白。
黑色药水刚干涸没多久，左旌的睫毛就开始颤动了。
他身上的剧痛感已经完全消失，整个人都舒心了许多。
“将军，您醒了！”
阿蛮连忙扑过去，想要拖着他的后脑勺帮他坐起来。
可知道摸到了左旌柔软的身体，才想起来他还在成骨期。
左旌瞪了他一眼，阿蛮慌忙改了口。
“北祭司大人……”
他环顾四周，还好这里并没有南部的人在。
夜昭瑛听见了身后动静，迅速跟舒菀之一起跑过来。
“左旌。”
夜昭瑛握着他的手，稍微用了一下力。
左旌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想要跟他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
“没事了，等骨头完全成形，你就能好起来了。”
夜昭瑛帮他额上的汗珠都擦干净。
左旌眨了两下眼睛，表示自己明白了。
阿荒依旧躲在一旁哭泣，他还是没能从左砂月已经死去的伤悲中缓解过来。
左砂月的尸体已经被峪椹运到了别处，左旌感觉到自己手腕凉凉的。
他费力侧过头，看见手腕上绑着一根红绳。
红绳的另一端被人解开了，好像那里本来也应该绑着什么东西的。
可具体是什么，左旌不得而知。
阿蛮蹲下身子将他背到了屋子里，为他盖上了一层厚被子。
他小声说，“北祭司大人，您就先在这里养病，等完全好了，我们就去北部。”
左旌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
阿蛮急着要去把左砂月下葬，见他答应后就要离开。
可能是因为左旌感应到了什么，他用力从喉咙口发出了沙哑的闷哼，阿蛮听见后停下了脚步。
“大人还有事情吩咐？”
他凑到左旌的身边，轻声问他。
左旌的脸都涨红了，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话。
“砂月……来……见我……”
阿蛮眼睛泛潮，不敢说实话。
他支支吾吾，“砂月她、她有事不在，她……”
左旌没有说话，但是从阿蛮躲躲闪闪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他始终沉默着，允许阿蛮先出去了。
阿蛮像是逃难似的，一路飞奔而去，消失在了门口。
左旌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几乎都快要忘了呼吸。
他眼眶突然红了，眼球里遍布红血丝，半晌过后，眼泪刷刷的掉落。
左旌是个聪明人，他很快便清楚了自己恢复如常的原因。
光是凭借回生劫，是帮不了他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
左旌用力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砂月不会出事的。
他想从床上爬起来，可是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再起身。
他知道，自己还在成骨期，需要喝大量的蛇血等待骨骼完整。
夜昭瑛从门外走进来，看见左旌睁着双眼，不停在流泪。
他知道，左旌定是知道了砂月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哭成这个样子了。
夜昭瑛坐在床沿上，俯身看着左旌，用手背帮他拭泪。
左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攥紧。
“砂……砂月……”
夜昭瑛垂眸，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舒菀之站在门口，泪如雨下。
左旌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深情，在心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攥着夜昭瑛手臂的指尖倏地松开了，他闭上眼睛，竟流下了两行血泪。
“对不起，左旌，我没能保护好她，对不起……”
夜昭瑛深深低下了头，语气中带着歉疚。
左旌沉默不语，闭着眼睛不停摇头，让夜昭瑛不要多想。
“少爷，您能过来一下吗？”
阿蛮站在门口，轻声唤了一句夜昭瑛。
夜昭瑛深深看了一眼左旌，站起来走了出去。
阿蛮将他拉到门口，沉着声音问。
“砂月她，要带回北部吗？”
夜昭瑛皱着眉，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舒菀之站在他们身后，想知道他们的最终决定是什么。
夜昭瑛却说，“她出生在北部，却不在北部长大，先想办法把她的身体保存完好，等左旌好了再说。”
其实阿蛮也是这么认为的，阿荒是怕左砂月的尸首会腐烂，所以才急着想做出一个决定来。
“那我去向河槿请教方法，殿下就先在这里陪着将军吧。”
阿蛮说完，疾步离开了这里。
夜昭瑛转过身，对上了舒菀之的眼神。
舒菀之说，“若是砂月她……用火葬，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点……她的骨灰。”
“怎么说？”夜昭瑛问。
舒菀之回他。
“砂月好像很喜欢我那个世界，经常让我给她讲述那里的奇闻妙事，我在想，倘若有一天还能回去的话，希望有机会带着砂月一起看看那个世界。”
夜昭瑛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