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湫揽住他的腰，将头轻靠在他的肩膀。
“殿下在我心里，是像悬挂在高空的太阳，让人仰望并心甘情愿的跪倒在您的脚下。”
“你会离开我吗？”
夜语江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瑶湫摇了摇头。
“除非有一天，殿下不再需要我了，那时候不要您驱赶，我会自行离去。”
夜语江环住她肩膀的双臂更加用力。
“你不能离开，我也不许你离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杀了你。”
瑶湫轻笑，“瑶湫保证，不会给殿下杀我的机会。”
夜语江松了一口气，原本还在迟疑接下来的行动，在听见瑶湫的声音后，仿佛一切都释然了。
他放开瑶湫，径直走到殿门口。
窗外大风呼啸，树干东倒西歪，树叶被高高卷起，铺满了地面。
“很多年前，在你还没有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时候，金野城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我生了一场重病，病入膏肓，没有医师敢为我治病。”
“乳娘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去找父皇，想让他派一个医师前来为我医治。没想到他对此置之不理，只知道彻夜陪护夜昭瑛，安慰他的丧母之痛。乳娘在大雪中跪了两个时辰，竟活活被冻死了！”
“最后是三哥带着他宫里的医师冒雪前来看望我，我因此得救。”
夜语江清俊的脸上垂下两行清泪，在狂风的吹拂下晶莹发着光。
瑶湫的眼眶微微湿润。
“为什么，你们都是他的儿子啊，为何如此偏心？”
夜语江用衣袖擦去热泪。
“在我刚出生不久，母妃的娘家涉嫌谋反，全府上下五十几条人命，在一夜间化为尘土，母妃因此被囚禁在清水宫之中，永世不得自由，没多久就变得疯疯癫癫，连我都不认识了。后来我一直在想，我若非皇子，恐怕早就被一同处死。”
这些事情他从未跟瑶湫说过。
以前瑶湫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自从她进了珞琴宫以来，从未见过六皇子的母亲。
甚至不曾看见过先皇来他宫中，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所以自那以后，你便视三殿下胜过自己的性命？”
瑶湫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满眼心疼。
夜语江没有直接回答，只说。
“我的命是他给的，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即便是为三哥杀人，我也心甘情愿。”
瑶湫微微沉默，对此感到十分理解。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不可替代的人，即便为了他赴汤蹈火，又或者为了他跌落地狱，都在所不惜。
“谜蝶的食物，明天就能备齐。”
夜语江低着头，声音哽在喉咙口。
外面大雨倾盆，院内的树叶几乎已经落光了。
雨滴打在泥土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瑶湫没有说话，微微点头。
夜幕降临，大雨终于在午夜时分逐渐停止。
与此同时的仙乐宫，被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所覆盖。
“夜毓一！放我出去！”
夜阕心朝着门口的方向用力挣扎，手腕脚腕被链条勒出了很深的血痕，却始终无法摆脱。
夜阕心一遍遍的大声怒吼：“夜毓一！你混蛋！放我出去！”
宫外守着两队焰灵军，为防止夜阕心遭遇什么意外，便彻夜在此守护。
宫殿内回声荡漾，却始终无人回应她的呼喊。
夜阕心瘫坐在地上，知道他不会来了。
夜毓一就要登基了，这天下已经换了主人。
既然自己已经向他摊牌，以后也就不再有压力，更不用在他面前有所伪装。
一身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只可惜，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将再也听不见她的心声。
夜昭瑛死了，被夜毓一亲手杀了……
这天下，再无让她倾心之人！
夜阕心的眼角滑下两行泪，她仰起头，看着高高的梁木，嘴角挤出一个微笑。
不就是死么，她何曾害怕过？
她用力一咬舌头，粘稠的血液瞬间溢出来，喉咙口传来一阵血腥味，剧烈的疼痛瞬间由舌头弥漫到全身。
她躺在地上，闭眼前，脑海里萦绕着的依旧是夜昭瑛冷峻的模样。
尤其是那一双宝石般耀眼的双眸，在夜阕心的世界里如星辰闪烁，照亮了她灰暗的人生。
“七哥，我来找你了，等着我……”
像是头顶的天空在刹那间被乌云遮蔽，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荒芜，逐渐消失在眼前。
隐约觉得手脚一松，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微妙的感觉如同化成了炊烟，袅袅升向空中。
夜毓一神色阴沉，把夜阕心抱到了床上。
他对京汨说：“去把焯辉大陆最好的医师都请过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九公主的命救回来！”
“是，殿下！”
京汨应了一句，迅速离开了仙乐宫。
夜阕心面无血色，浑身惨白，嘴里的血如同泉涌，汩汩往外冒。
“你就那么不想留在我身边吗，哪怕是用死来逃避？”
夜毓一恨不得现在就想掐死她，可是看见她这般虚弱，心头又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惴惴不安。
京汨亲自率领人马去请医师，他几乎把各个宫中的医师全都召集了过来。
甚至让人去宫外请名医，一群人慌慌张张的跟在京汨身后去了仙乐宫。
仙乐宫中灯火通明，大门口守着的人马比平时多了两番。
宫中寂静无声，气氛压抑，令人窒息。
“殿下……”
京汨站在夜毓一的身后，小声唤了一声，“所有名医都在这里了。”
夜毓一赶紧冲他们挥手，“还等什么，把她弄醒！”
他站起来，绕到珠帘前面，不想看见夜阕心逐渐变凉的身体。
“殿下，你别过度担忧了，九公主一定会没事的。”
京汨知道这次凶多吉少，还是想竭力去安慰他。
夜毓一站得笔直，狭长的双眸泛着冷光。
“京汨，是我对她太过苛刻，才会导致今天的结果，对吗？”他问。
京汨俯下身子，小声说：“殿下这般做，也是无奈之举。”
“倘若她醒了，我定不会再对她如此残暴，只要她能醒。”
夜毓一的声音逐渐沉了下去。
“殿下，你会还她自由吗？”
京汨知道，七殿下走后，九公主便是夜毓一最大的心事。
平日里忙着政务之事，本就已经够累了。
如今七殿下不知所踪，九公主又咬舌自尽。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朝夜毓一扑面而来，京汨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夜毓一转过身，看着璀璨的珠帘，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割舍。”
他心急如焚，不停在珠帘外徘徊，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的诊断结果。
就在此刻，有一个官兵匆匆闯进来，附在京汨的耳中说了什么，在京汨的示意下迅速的又消失在宫外。
夜毓一垂着眸，并未留意刚才的一幕。
京汨踌躇着是否要在此刻打扰夜毓一，却听见医师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
“二殿下，九公主醒了。”
夜毓一刚听见声音，连忙冲了进去，快速走到床前，“你醒了！”
夜阕心看见夜毓一进来，费力的翻身背对着他。
一看见他的脸，就觉得胃在翻涌，倍感恶心。
医师把开好的方子交到了京汨的手里。
“好在医治还算及时，九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时间把血气补回来。这两天她暂时说不了话，等身子养好了，一切将会恢复如常，药必须按时吃，落一顿都不行。”
“知道了，我会盯着九公主按时服药的，你们辛苦了。”
京汨朝身边的一个焰灵军使了个眼色，他微微点头，带着他们退出了仙乐宫。
走之前每个人都赏了百两黄金。
京汨悄悄关上了大殿的门，跟其余焰灵军站在宫门外耐心等候。
夜毓一坐在床沿边，看着夜阕心削瘦的背影。
“你就那么讨厌我？”
是的，我恨死你了！
夜阕心很想大声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张开嘴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知道，舌头受损，一时半会儿估计说不了话。
“你想回家吗？”夜毓一见她不说话，又问。
夜阕心的身体微微发抖，不知道夜毓一此话何意。
夜毓一为她掖上被子。
“既然你早知道自己不是皇族中人，应该也曾想象过自己家乡的样子吧。”
夜阕心竖着耳朵，想从夜毓一的口中多打探些消息来。
“如果你不想待在仙乐宫，我可以带你回去，只要你一句话，明日便可启程。”
夜毓一答应了的事情，几乎不会改变。
夜阕心咬着嘴唇，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回应。
夜毓一见她依旧不理会自己，站起来后退两步。
“你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以后不要再说我没给你选择的权利。”
他转身想走，衣袖却被人用力拽住。
夜阕心仰起头，看着他高大健硕的背影，呜咽了几声。
夜毓一低头看着她，总算在她苍白的脸上察觉了两抹血色。
她美得惊心动魄，只一眼便能彻底沉醉在她的眼眸之中。
她想去。夜毓一明白了她的眼神。
“好，明天就走。”
夜毓一轻轻握住她的手，缓缓将灵力注入她的体内，冰凉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夜阕心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将他的手翻过来，掌心朝上，伸出食指慢慢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为什么，要杀七哥？”
她仰起头看他，夜毓一没有说话。
夜阕心又写道：“二哥，你们关系那么好，我不相信你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夜阕心皱着眉，不停的摇着他的手臂，求他告诉自己真相。
可是夜毓一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夜阕心用尽全身力气拉着他的手，生怕夜毓一会带着这个答案一去不复返。
夜毓一用力收回手，却将她连人一同拉了起来。
夜阕心干脆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倒在夜毓一的脚边。
她抱住他的双腿，仰起头一脸恳求的看着他，她双眼通红，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血来。
这般撕心裂肺的夜阕心，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了。
夜毓一蹲下来，平视她的双眸。
“答应我，不要再做自残或者自杀这种傻事，更不要妄想从我的眼皮下逃走，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得到我的允许，这些条件你都答应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夜阕心大喜，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不停的上下点头，同意他提出来的所有要求。
看见她这样过激的反应，夜毓一也不知道应该喜悦还是哀愁。
既然她答应了，自己也就没有再瞒着她的理由。
他重新抱起夜阕心，轻轻将她放到了床上，为她掖好被子。
“我没有真的杀了他，只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造出了他死亡的假象。我用光剑刺入他心脏的时候，故意偏了点。到天涯城的第二天，他便会醒过来。再服用我特制的药，他的伤口就会完全愈合，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夜阕心又拉过了夜毓一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你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夜毓一回。
夜阕心像是从地狱回到了天堂，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
嘴角微微上扬，将天地之光都收回了眼底，大殿中仿佛升腾出七彩光芒，打散了积聚多时的隐晦。
“别忘了你刚才答应过我什么。”
夜毓一再次提醒她。
夜阕心飘远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来，她应了一声，在他手心写了一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好休息，一会儿药熬好了会有人送来。”
夜毓一把掌心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快步走出了仙乐宫。
夜阕心躺在床上，面上的喜悦迟迟未消。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现在的心情，突然很庆幸夜毓一将她的命救回来。
这样也就不用跟夜昭瑛阴阳两隔了！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端着熬好的药过来伺候她服用。
她二话不说就端过来喝了，也很配合的让人在她舌头上敷了药膏。
伺候她喝药的丫鬟很诧异，这个药很苦。
刚才她煎药的时候为了试温度，就用筷子点了一下放在嘴里。
结果差点呕出来，心想即便是男人都受不了这种苦味吧。
却没想到九公主竟然面无表情的一口气喝完了，嘴角还带着笑。
夜阕心闭上眼睛，放下了所有的苦恼与担忧，一身轻松，很快便沉睡过去。
丫鬟收了药碗，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跟站在门口的京汨禀告了情况。
京汨得到消息后，带了两个人离开了仙乐宫。
夜毓一坐在白月泉中央的亭子里，看着头顶朦胧的月光微微出神。
他告知了夜阕心真相，却没有告诉她夜昭瑛失踪的消息。
恐怕跟她说了，她会过度忧愁。
京汨匆匆赶来，向他汇报。
“九公主把药喝了，听丫鬟说，她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喝药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她当然很开心，因为我告诉她七弟并没有死。”
夜毓一把手里的一个小石子扔到了水里。
“您、您都跟她说了？”京汨瞪大眼睛。
夜毓一从未如此沉不住气过，今天居然会这么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