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外，荆州军大营，深夜，关羽端坐不动，夜读《春秋》。
看了一阵，却叹息了一声。
他从《春秋》里看到了忠义，却从书外看到了无奈。
自己出兵北伐已经四个月了，这四个月来自己可谓战必胜，攻必克，将毕生的能量发挥到了极致，取得了辉煌的战果。这个时候他的老大哥在干什么呢，不仅没有给他一兵一卒的支持，也没有在汉中或陇右进行战略配合，这段时间他的老大哥居然在修筑剑门关的城墙和成都城内的宅邸。
义气千秋，那是书上写的，现实中，他的大哥已经抛弃了他，他们的结义之情，他们共同的理想现在都不存在了呀，自他执意北伐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前面是南阳城，守城的是李轨大将文丑，文丑跟他一样已经穷途末路了，这场仗其实打不打都无所谓了，胜亦是败，败也是败，但关羽还是希望打个大胜仗。
戎马半生，他希望用这一场辉煌的大胜利来为自己画一个完美的句号，文丑的人头就是自己墓碑前最好的献礼。
或者不久之后自己的人头也会成为别人的献礼。
“父亲。”
“军侯。”
十数名将领在义子关平和周仓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们军容严肃，意气风发，眼睛里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但关羽却想到了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请父亲（军侯）下令！”
“好，下令总攻。”
……
这天夜里李轨有些恍惚，心里像是被塞了一件什么东西，抽不出来又放不下。
他停下笔，走入后园。
他独自一个人低着头想清静清静，理理头绪，但脑子里一片空白。
于是他找了个临水的地方坐了下来。
天有些冷，干冷，干冷的。
一群女孩子打打闹闹撞了过来，忽然见到李轨，吓得花容失色。
李轨认出她们中的一个是自己的女儿李丽华。
李丽华是貂蝉生的，在他两个女儿出嫁后，他就是自己最大的女儿了。她继承了她母亲全部的美丽基因，小小年纪就有倾城之貌，但她的脾气并不好，冲动，暴躁。
因为这个没少挨李轨呲，所以她有些怕李轨。
今天不小心撞上，又躲不掉，李丽华只好硬着头皮过来请安。
“这么晚了，为何不睡觉。”
“女儿听说南阳战事很紧。”
李轨呵呵笑了，招呼她过来，看她用丝带束着腰，手里拿着把木刀。原来是在玩打仗的游戏。府里的孩子们经常玩打仗的游戏，但男孩子居多，李丽华又破了个记录。
“是啊，南阳打的很苦。女将军，你有什么办法？”
“关羽敢来我就设伏兵，活捉他，剥他的皮。”
李轨眉头皱了起来：“干嘛那么凶呢，杀人不过头点地。”
“关羽跟他的麾下说：攻入长安，剥李轨皮者，封万户侯。他要剥父亲的皮，那女儿还能对他客气。”
李丽华攥着小拳头，严肃而认真。
李轨呵呵笑了，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说：“去吧，天黑，留着点神。”
李丽华横刀施礼：“得令。”
转身高高兴兴地跑了。
“剥我的皮……”
李轨想了想忽然无名鬼火上窜，关羽的这个口号真的很邪恶啊，无缘无故的，哪来的这么大仇恨。
你要剥我的皮，老子还要剥你的皮呢。
……
文丑终于没有扛过这个月的最后一个早晨，十一月三十日凌晨，南阳城被关羽攻破了，荆州军四面八方杀进城里，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巷战。
文丑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他回到大都督府，把往来的密件都找出来烧掉了。
然后提刀来到正堂，
卫士们一开始还要护送他突围，很快他们就不说话了，四面八方都是关羽的兵，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现在，他们只能追随自己的将军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抛却了生死之后，他们反而放开了，沉着应战。
单单一个临时大都督府，他们就以三百人的军力狙杀了近两千荆州军，直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时将正午，荆州军失去了耐心，像疯了一样发动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一间一间的房屋，一座一座的院子，夺取，失陷，夺回，再失陷，再夺回。
反复惨烈的拉锯中，文丑最后的牌也输光了。
终于只剩下他和身边最亲密的七个人了，他们被围困在大都督的大堂内。
文丑浑身是血，血液顺着战袍滴滴答答往下淋。
他走回正堂坐下，对众人说：“你们都尽力了，兄弟一场，是到了最后道别的时候了，文丑这辈子能与诸位做兄弟，心愿已足。”
众人道：“某等愿意下辈子再追随将军。”
说完纷纷引刀自杀。
文丑努力眨眨眼，透过殷红的血帘望着走进来的周仓，说：“你长的这么黑，必是周仓了，听说你不仅武艺好，还是个木匠，你可曾为你们的军侯备好棺材了，若有余财也该为自己备上一副，免得临时慌乱。”
周仓道：“真是笑话，败军之将是你。我敬你是条汉子，给你留点面子，你自裁吧。”
文丑嘿道：“我好言相劝，你莫要当耳旁风，你虽好手艺，若无趁手的家伙，又寻不到木料也是难以成事的。”
周仓大怒，使了个眼色，两名小校冲过去揪下文丑，按他跪下，文丑奋力挣扎，怎奈气力早已耗尽，到底还是被按跪在了地上。
周仓道：“你这个人不讲究，让你自裁你不肯，只好由我砍下你的头了。”
文丑嘿笑道：“多谢，老子杀敌杀的手软，已经拿不动刀了。”
周仓道：“好汉子，你这样说我倒不忍杀你了，来人，将他放开。”
文丑听了这话，嘿了一声，双臂奋力一击，打倒一个小校后又来揪打周仓。
周仓大怒，当头一刀，正劈在文丑脑门，刀刃嵌的太深拔不出来，只得抬脚将他踹翻。
文丑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口中兀自叫道：“杀敌，杀敌，杀……”
……
得知南阳城破，文丑以下三万将士殉国，集结在豫州境内的十万新军顿时炸了窝，哀兵必胜，愤怒的新军在夏侯惇的统率下杀入南阳，势如铁流奔涌，不可阻挡。
夏侯惇令副帅夏侯渊率三万生力军直扑南阳城，张合率一万人直插襄阳，田豫率一万人进取随城。
夏侯惇自率五万大军一路碾压过来。
荆州军的大溃败开始了，各部皆溃，全无一点斗志。在辽东铁骑和鲜卑骑兵的扫荡下溃不成军。张合扫清襄阳外围，田豫重新夺回随城。关羽的后勤补给线崩断，野战中曾经的无敌存在现在却是屡战屡败，在李轨新军的猛烈冲击下，几乎溃不成军。
不得已关羽只得收缩兵力退守南阳城。
夏侯惇遂以八万兵马围城，却令辽东军横扫城外之敌。
先前立有战功的鲜卑骑兵因为扰民太重被夏侯惇调到了后方。
在襄阳得手之后，张合补充了粮草，继续沿河南下攻打关羽的老巢江陵，一路势如破竹。关羽的后方已经被前方吸干，没有人，没有粮，只有伤病和满目疮痍。
正当张合一路高歌猛进到时候东吴出兵了，大将程普袭占了江夏郡治西陵城。
李轨得知情况，给夏侯惇下了一道手令，叫他在十天之内攻破南阳，擒杀关羽，不管是擒还是杀都是首功一件。
几乎是同时间天雷地火也运到了南阳。
南阳的城墙被炸开，巷战激烈进行中，关羽在关平和周仓的护卫下杀出城区，向西逃窜，李轨令人紧追不舍。
双方大小三十余战，关羽的军队是越打越少，最后被困在南阳郡武当县境内的一座无名小城。
为了让关羽早日升天，李轨下令将那座被关羽盘踞的小山城命名为麦城。
众皆不解，李轨道：“昔日，一位高士向我泄露天机，说关羽将命丧于麦城。想那城有人口万人迄今却没有名号，如此巧合，岂非天意？无奈何，且让我帮他一把好了。”
关羽被围麦城，粮草不济，四周皆是夏侯渊的部队。
关羽道：“昔日我出生时，恰逢家乡大旱，我娘抱着我逃荒，因饥饿昏厥在路道，后得一善士以麦饭救活，当日一方士言我‘因麦而生，因麦而止’，今日穷途末路却遇麦城，岂非天意乎。”
关平道：“父亲为何作此感慨，想父亲追随主公起兵以来，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经历过多少绝境，不都趟过来了吗，区区一个麦城又如何困得住父亲。我观这地势，只要突出麦城向西进入山中，李轨兵马再多也是枉然。到时候我们去蜀地与伯父会合，何愁没有东山再起时？”
关羽笑道：“我儿英雄气概，为父十分欣慰，你当与周仓率精锐突围，我为你们殿后。”
周仓道：“周仓追随军侯二十年，岂肯一日分离，纵然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关平含泪道：“周将军，你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我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周仓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太过丧气了，忙笑道：“是啊，瞧我这张臭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呸呸呸。咱们养精蓄锐，只待天黑便杀出重围，只要进了西面的大山，嘿嘿，李轨总有千军万马又能奈我何？”
这日黄昏时分天空降下鹅毛大雪来，不过一个时辰大地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入夜之后，关平和周仓把军队分成三股，能战能走的一股，能战不能走的一股，不能战也不能走的又是一股。
分发了干粮，只待天黑之后，由第三股伤残士卒在西城呐喊，佯装突围，让第二股轻伤士卒在南城突围，他自己则和周仓护着关羽从北门走，迂回进入西面的大山之中。
计议已定，城中磨刀霍霍。
城外围城兵马也在摩拳擦掌。
夏侯渊已经完成了对麦城的全包围，只待来日天明四面攻打，将关羽生擒活捉，那这场仗的头功就非他莫属了。
天冷，中军帐里生了火，夏侯渊围着火盆烤火喝酒，侍从在火上烤着鹿肉，鹿肉很嫩很肥，烤的吱吱冒油，十分诱人。
这时候门侯来报，说长安来人了。
却将一块令牌拿给夏侯渊看，夏侯渊眉头皱了一下，打发左右出去。
来人裹着白色的斗篷，戴着银鼠皮的帽子，脸上捂着面罩，一身风雪，进来之后也不行礼，先将大氅撩开，坐在火盆前开始向火，等身体渐渐暖和了这次将面罩摘下。
原来是芈林。
夏侯渊道：“芈书记到此，不知有何吩咐。”
芈林道：“麦城旦夕可下，将军将如何处置关羽？”
夏侯渊道：“关羽侵我地界，杀我将军，屠戮我士卒和百姓，我必生擒，然后剥他的皮抽他的筋。给死难者报仇雪恨，为丞相出一口恶气。”
芈林道：“将军就不怕因此得罪刘备？”
夏侯渊笑道：“那又怎样，了不起跟他干一仗。”
芈林道：“其实将军不必如此，由此向西四十里有座野人山，野人山里有个野人谷，谷中有六个野人寨，其最有名的就是剥皮寨。关羽一旦陷入山谷，自然有人剥他的皮拆他的骨，将军坐收渔翁之利即可，也不必开罪刘备，岂不是一举两得。”
夏侯渊冷笑道：“山那么大，你怎知他会去野人谷？万一不去，而是窜入山中，岂非纵虎归山？将来丞相归罪下来，我如何交代。”
芈林道：“丞相神机妙算，怎么有错。”
夏侯渊大惊，道：“这是丞相的意思？丞相都已经安排好了？”
芈林道：“将军应该这样想，最恨关羽的可不该是丞相吗？”
夏侯渊道：“话虽如此，我总还不大放心，芈书记，你们内军厅神通广大，这事何不由你们来牵头，我定全力配合。得了功劳，你六我四。如何。”
芈林道：“事还是要将军来做，但内军厅也绝不袖手旁观，功劳嘛四六开，将军居多我们跟着沾光。将军放心，芈林不是一个鲁莽的人，若无七成把握岂肯抛头露面。”
夏侯渊哈哈大笑：“我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