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田跟在侍女的身后，和他一起走进了庭院里面。
石田别馆是完全的日式宅院，走过日常训练用的道馆，后院才是石田叔侄两人居住的地方。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日常训练的学员陆陆续续散去，偌大的庭院逐渐恢复宁静，两个人还能清晰地听到逐鹿击打在石块上，发出“咚”的一声清脆声响，伴随着汩汩的流水声。
这样子显得宅院更加宁静，再加上晚风拂过树叶的唦唦声，让小石田仿佛又回到了日本本家。
不过他清楚，这里虽然有叔叔，也有一群从日本带回来的侍女和学徒，却是和故国隔海相望的另一个国家。
曾经这里也是个无比辉煌的国度。
曾经。
“凉一。”
拉开纸门，跪坐冥想的青年身姿笔挺，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面色依旧平静，小石田……不，石田凉一能看到他在夕阳下被拉长的身影：“我回来了，叔叔。”
石田彰是石田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他如今也才三十出头，比石田凉一也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剑道高手。
石田凉一在这个叔叔面前从来不敢放肆。
石田彰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侄子，露出锐利如鹰隼猎豹般的目光：“你回来晚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今天去细雨楼听戏，不小心与顾廷笙起了冲突，不过我已经跟他好好道过歉了，应当没事。”
他一五一十地将白天发生的事汇报给自己的叔叔，但他也知道，以叔叔的性子，多半对顾廷笙不会感兴趣，是以他说明缘由之后立刻低头：“今天错过的训练，我会在今晚加倍弥补回来的。”
石田家是个剑道世家，石田彰也是个剑道天才，平生最爱的唯有剑术与剑，家族也愿意供着这么一个高手。原本有石田彰带领家族的先头部队是足够了的，但家族里又担心万一发生什么紧急情况，这个武痴会反应不过来，才又让石田凉一也跟了过来。
石田彰也知道自己在人情世故上不如自己这侄子圆滑，是以除了每日监督他训练，其余事情根本不会多问。
只要不触及到他心里某个衡量的标准，石田彰还是很好说话的。
石田凉一说完以后就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看着身边青年的侧脸，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石田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与他对视了起来：“不论做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记住这一点，家族利益高于一切，不过……”
他的目光落到了石田凉一与姐姐相似的脸上，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凉一，我们这一脉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了……所以，一定要小心行事。”
“我知道的，叔叔。”
石田凉一很少见到他这样温情的一面，眼神也闪烁了一下：“您放心，那些中国人不敢招惹我们的，只要我不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是不会有受伤的机会的。”
“那就好。”
石田彰点了点头，嘴角翘起极浅的弧度。
他没有继续追问，石田凉一却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炫耀了起来：“叔叔，你猜我最近发现了什么？”
“什么？”石田彰侧头看向侄子，难得耐心地听他说了下去。
“前阵子我去天乐……咳咳，我是说去一个地方玩的时候。”石田凉一险之又险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正侧耳倾听的叔叔，他似乎没发现自己的口误，这才斟酌着措辞继续道：“我发现，那家老板似乎收藏有一把古刀，虽然那人说是唐刀，不过我以耳濡目染二十多年的经验肯定，那一定是一把古太刀！”
石田彰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他是一名剑士，自然也是非常爱刀的人，得知一把好刀近在咫尺，他不由见猎心喜，“你确定？”
“我确定。”
石田凉一重重点头，同时拍着胸脯打包票，“最迟后天，我一定将宝刀送到叔叔面前。那样的好刀落在这等不识货的中国人手里，根本是明珠蒙尘。”
石田彰点头，对侄子的说法深表赞同，不过，看着侄子即将走到门外的身影，他淡淡轻咳一声，“对了，鉴于你趁我不知情擅自去赌场……今晚的训练，翻三倍。”
叔叔的说法让石田凉一嘴角抽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嗨，我知道了。”
纸拉门将身后的景色挡在门里，听了里面随后传来的击打声，石田凉一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叔叔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还日日勤耕不辍进行高强度训练的，看来今晚他是别想睡觉了。
他明天还得去见一见那个于静海，既然对方打包票说有把握给他拿下天乐赌场，那他就姑且信那个中国人一次。退一步讲，即便拿不到赌场，拿到刀剑也不是不可以。比起身家性命，一把刀而已，想必赌场的老板还是能舍得下的。
至于于静海以后得知他被当做棋子戏耍了一番是什么样的心情，石田凉一才不会管。
“对了，昨天好像还带回来一个小美人来着。”
石田凉一决定结束训练之后就到小美人那里轻松一下，难得遇到一对傻得主动送上门来的兄妹俩，他不收下都对不起自己的智商。
顾廷笙的夫人那边他是想不到了，换个别的点心调剂放松放松心情也不错。
*
宁宁第二天又去了一趟细雨楼，这次一进门就直奔主题。柯林玉虽然脸色变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帮她想了，还回家了一趟帮忙找寻线索，意外的答案全都是——没有。
她一听就觉得不太可能，这么大一个荣省，怎么会连个厉害点的医生都找不到？
“你以为好医生那么好找吗？像顾廷笙那种级别的病，除非是当世神医，否则谁能有能耐治好他？那样有本事的人，要么隐姓埋名居住在深山老林里，要么早就名扬于天下了。”
柯林玉看到她表情就猜出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道：“出了名的还好，只要有个确切地址，我回家找人帮忙跑个腿也就请来了。可要是那种死活都不愿意露面的高人，即便我们有这个耐心找，你觉得顾廷笙的身体等得起吗？”
指不定好容易千辛万苦找到人，等找回来，这边都已经要不行了。更何况生逢乱世，茫茫人海之中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宁宁也有些失望，但比起失望，她更多的是疑惑。对于顾廷笙前世的事她是不太清楚的，但大致听阿三说过，似乎他那一世的妻子有请来神医为他医治，用的还是柯家的名义。
可如今连柯林玉都肯定的告诉她没有那样的神医，那顾廷笙前世的医生又是打哪儿来的？
一直到走到大街上很远，宁宁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是中午吃过午饭出门的，在细雨楼待了一下午，肚子早饿了。街道两边食物的香气夹杂在一起，诱得她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看中不远处一个糕点铺子，正要往前走，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被人从一座大宅子里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砰地一声摔倒在地，可怜的蜷缩成一团，看那样子似乎还被揍得不轻。
“可怜哟，得罪了日本人，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宁宁本来没想搭理这档子事，小摊贩叹息的话语传入耳中，让她心头一动。
日本人？这城里有地位的日本人，不就只有石田彰叔侄吗？
随后她就看到宅院后门走出来三五个打手模样的人，其中一人蹲下来拍了拍地上男人的脸，虽然离得远了点，但宁宁还是能听到他在说：“敢骗到石田先生头上来，你们胆子也真是够大的，让你妹妹留下来陪一段时间已经是便宜你了。再敢上门骚扰，小心连命都保不住！”
撂下话来，那人又狠狠踢了人一脚，见他一动不动死了一样躺尸，打手似乎也感到无趣，招呼着同伴回去了。
宁宁往嘴里塞下最后一块点心，笑了：“好玩的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