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去，你们管不了的。”
艾笑动作都做好了，想要起来去看两眼，后面就传来了一个空灵的，三百六十度环绕音。
声音很甜很轻，乍一听像是个小女孩。
四个人都回头了，一个湿漉漉的，长发及腰，身上只有大叶蔽体的女人正站在湖泊里看着他们。
头发把脸挡住了，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几乎是在看到那只眼睛的同一刻，艾笑几人就相信了她的话。
鳖幽灵。
那是一双和湖泊一样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所有污浊不堪但内里依旧不曾被污染。
干干净净。
艾笑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
“什么管不了？”苏明镜咽了口口水，小心地问道，“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鳖幽灵的眼里流露出了悲伤，这种悲伤因为瞳孔的洁净而能看出其分层。
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悲伤，还掺杂着一丝被背叛的，被抛下的悲伤。
艾笑扯了扯安平的衣角，“能告诉我们这里究竟是怎么了吗？你又发生了什么？”
安平拍了拍艾笑的手背，尝试着往前走和鳖幽灵有进一步的沟通，“我是安家人，掌管着古鬼存录，你记得古鬼存录吗？你的名字曾经被记载在这里面。”
“我知道你，安平，”鳖幽灵随着安平的进一步向前，宛如被惊吓一样往后退了几步，“你……他是个好人，他放走了我……”
“那现在你愿意给他的后代，我，一个帮你的机会吗？”
安平看到了鳖幽灵有些害怕，有些戒备的脚步，所以他便停了下来，尽量不再去靠近她。
“你帮不了我，”鳖幽灵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原本就将脸遮的严实的头发被她一梳动，让整张脸变得更加看不清了，连那完整露出的眼睛也没了，她将整个人藏了起来，“你也帮不了那些可怜的女孩。”
“当时那位安家当家放我走了之后，我便一直辗转于各个地方，直到我来到了这里。”
“这里简直太美了，这里的湖泊干净的不像话，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从来没有一个像是这里一样。”
“我在这里呆了很久，比其他的地方都要久的多，我享受着这里的一切，这里自然纯粹的灵力，这下面友好温顺的鱼群，这简直是最棒的安家之所。”
“可因为之前那件事……”鳖幽灵有些哽咽，看起来不太愿意回忆，勉勉强强继续说着，“之前那个看到了我真身，然后找了一堆法师的那个人，我即使是再喜欢一个地方也不敢待了，所以我便想离开。”
“可是，这里……”鳖幽灵突然把身子探下去了一点，将脸埋了进去，只剩下头发漂浮在水面，“这里，我出不去，每次爬上去的时候都有种未知的力量在把我拉回来……”
“这里灵力纯粹，可是毫无攻击性，”赵耀祖小声对着两个姑娘说，“那片湖泊理应也没有这样的力量。”
“她不会骗人的。”
艾笑知道赵耀祖是想让他们注意欺骗的可能性，可是那双眼睛……
“她说的都是真话。”艾笑深吸了口气，远处的声音已经消失了，这里可能和她来之前想的一样，有诱拐事件。
“可是这里没有危险，它们对我很好，”鳖幽灵又重新探出了头，刚刚陷下去的身子，多了几朵海里的‘花’挂在她身上，即使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安平依旧看到了她浅笑的嘴角，“我问过为什么不让我走，我甚至和你们一样问，是不是有要让我帮忙的地方。”
“可是没有回应。”
“我就这样安静地住了下来，小心翼翼从不在白天出现，本想就这样下去的……可是我遇见了一个女孩，遇见了一件事。”
因为惧怕人类，鳖幽灵即使是在黑夜也极少出来，所以她并不知道这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她在水底仰躺着看天的时候，发现了一群发着光的小虫子在天上飞，她这才有了兴趣往上走，趁着没人在水面上和萤火虫嬉闹。
也差不多是安平他们被惊醒的时间，女生的尖叫声将鳖幽灵吓了一大跳，她马上躲在了水里，可是她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便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一直看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一个脏兮兮，没有穿裤子，只穿着一件沾满泥土灰尘，被磨破了好几块地方的上衣，裸露出来的双腿上还到处都是青紫色的淤青和破了油皮的血渍，在靠近上方的位置还有很多米青色的痕迹。
头发乱糟糟的结成了一团，耳朵上裂开了一道口子，看起来像是耳环被强行扯下来才会造成的伤痕。
脸上也和衣服上一样被蹭上了很多脏东西，灰溜溜的，两颊两边有巴掌印，一大一小，两个人造成的。
她不断地喊着救命，身后还有一大群人拿着火把追上来。
即使是如此狼狈，鳖幽灵依旧能辨认出，那是张属于还较为年幼，甜美的女孩的脸。
这样的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叫你跑啊？！让你跑？！这么想吃苦头吗？！嗯？问你呢臭婊子？！这么想吃苦头！？”一个男人率先冲了过去，一看到人就把火把随手扔到了湖泊里，然后粗暴地把女孩的头发拽起来，整个头皮都被拉扯住，女孩直接被一把翻了过来翻在了地上。
男人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直接一脚踩在了女孩的肚皮上，开始跪在她身上扇她的巴掌，边扇还边用一些龌龊的入不了耳的脏话不停地咒骂着女孩，将口水吐在女孩的身上。
后面跟着的一大片人也陆陆续续走到了跟前，里面不止有正值壮年的男人，还有老人家，有孩子，甚至有和这个女孩差不多年纪但眼里全是灰暗和顺从的女人，这些女人大多都站在外围，举着火把，在为其他人照亮。
等到趴在女孩身上的那个男人好不容易熄了火，站起来之后，后面又来了一个年纪看起来已经很大的老人。
一男一女，冷漠地看着这个倒在地上哭得快断气的女孩。
“你说说你何必呢？我们儿子就有那么差？让你这样跑？”老人扶着自己的腰，拿着拐杖直接往女孩的胸上戳，把她当做一个无生命的玩偶一样，肆意羞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乖乖地听话，生个大胖小子给我们，这才是你要做的知不知道？！”
“这么大个人了，这还要教？”
老人说了两句就没有力气了，他们又用拐杖打了打女孩的脸，便退到后面，让年轻的去处理这件事了。
其他人也都看完了热闹，一个个都陆续走了，唯独剩下了几个和最开始的男人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他们露出了淫邪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暧昧地动了动男人，“给那婆娘一点好看啊？愣着干嘛？”
鳖幽灵被吓得不行，甚至之后的事情都没敢看的就潜到了水底，头顶上那些被熄灭的火把棍还在浮动，外面的尖叫哭喊声也依旧没个停。
外面的世界比水底的世界还要冷一些。
过了好久，鳖幽灵才听到了女孩被男人直接拖地拽走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又重新探出了头，草丛上留下的血迹还格外明显，“那个女孩……太可怜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大概两三个月的样子，地面上的那些痕迹都已经干涸消散了，鳖幽灵再也没有听见那样可怖的声音。
但她没办法不想，即使耳朵里听不见，但脑子里那尖叫的声音，还有那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样子，一直都在鳖幽灵的头脑里久久挥散不去。
像是心上压着一块石头无法喘息。
“小心脚下哦，这里很滑。”
鳖幽灵被心里的那些想法弄得难受极了，没法安心待在水下，便难得的在大白天露出了一个脑袋，借着一些杂草盖在头上隐藏踪迹。
结果心情刚刚好一些准备下去，一个熟悉的女声就传了过来，鳖幽灵没记错的话，这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女声。
唯独不一样的，这次的声音甜了很多，乖巧了很多，也不再带着撕心裂肺的嘶哑了。
她温顺地提醒着那晚的那个男人，手还放在小腹上，活像一个‘幸福’的良家妇女。
“媳妇儿你才小心点呢，来来来，我扶着你，可别摔了，我们的小宝贝可金贵着呢。”
女孩笑脸盈盈地应了声好，然后就乖乖地抓住了男人的手，小心地往鳖幽灵这边走去。
“这么喜欢这里吗？”男人扶着扶着就开始有了些不耐烦的样子，他是觉得这里挺好看的，不过也就那么一回事，这村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了，没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是一滩水而已。”
“看着这样的自然景象，呼吸着新鲜空气，对孩子也好，”女孩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为了孩子嘛，不行吗？”
最后的反问句甚至带上了点腻腻的撒娇味儿，男人瞬间就败下阵了。
“好好好，听你的，为了孩子好，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就喜欢这些，”男人将一些干草堆堆在了地下，然后托着女孩坐了下去，任由着她把玩着水，“好好看吧，好好感受，省的你没什么事做对孩子也不好。”
只不过说完了这些‘情真意切’的话之后，男人就一直是抓耳挠腮的样子，显得很不耐烦，很想离开。
女孩也注意到了，所以便主动开了口，“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先回去吧，还有很多菜没收不是吗，我也知道你忙……”
“不行，”男人马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用，陪着你，孩子还小，现在正危险呢！”
“我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他的，”女孩慈爱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抓起了男人的手，让他也感受着肚子里的生命，“你看，我们的儿子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才没有那么脆弱呢，也没有那么胆小，连呆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
“我们的儿子，”女孩着重强调了儿子两个字，然后继续柔声细语的，“可是个小英雄。”
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把男人哄得开心的不得了，刚刚的坚持也不再那么重要了，他思考了片刻，想着家里没人能收割食物，便叮嘱了女孩几句，就匆匆离开了，看着背影还一跳一跳的，很兴奋。
鳖幽灵一直在不远处观察着，等到男人一走，女孩的脸色马上变了。
阴冷，仇恨，像是要将这里屠尽一样的眼神。
她放在小腹上的手不像是个母亲的手，反而像是一个杀人犯。
“小杂种，”女孩的声线冷冰冰的，轻声对着自己的肚子讲话，魔怔了似的，“你的畜生老爸好像已经信任我了呢，现在都敢让我一个人呆在外面了，咯咯咯咯咯……下一步我就想办法把你带出去好不好，嗯？然后啊，就好了，再等等……再等一段时间……”
鳖幽灵听到这声音汗毛都竖起来了，女孩说着凶狠的话，做着凶恶的表情，可是那眼里的泪水骗不了人。
太可怜了。
鳖幽灵觉得她有太多难言之隐，即使是一个人待着都没法说出口。
“你想怎么跑啊，要是失败了……又被打怎么办？”
女孩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岸边滑下去，还好鳖幽灵速度够快，马上探了个身子到岸边，稳住了女孩。
“你是谁？！怪物吗？！”
女孩下意识甩开了鳖幽灵的手，从湖底看见了她的下半身是个鳖的模样。
“不是……我不是……”鳖幽灵赶忙挥了挥手想解释，可是仔细想想，对于人类来说，她就是怪物，就像当年那个书生看见她时一样，对他来说，就是怪物，“啊……我是……怪物。”
“可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就是……就是觉得……想和你说说话。”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你说又被打怎么办……那天晚上你也在这里是吗？”
女孩自从在这里生存之后，每个小细节都被她强行注意到然后在大脑里快速检索，鳖幽灵说的马上让她反应了过来。
然后再看看她的那副怜悯的表情，女孩宛如看到了希望。
“你能帮我吗？你不是怪物，”女孩主动一把抓住了鳖幽灵的双手，祈求地看着她，宛如看到了救世主，“你才不是怪物，这里的人，和我一样的人，才是怪物……”
“我叫李慕晨，你叫什么？”
“鳖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