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重楼回到了医馆，也许是因为来回跑了二十里，沾着床就睡着了。
朦胧间，他感觉房间里出现了熟悉的味道。
然后唐仲春被人悄悄地叫醒了起床出去。
这是叫醒服务要开始了么？他就知道以某女人睚眦必报的脾气肯定有后着的。
他撇了撇嘴，那他就好好地躺着配合一下吧。看她能想出什么花样来。
又听得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四处不知道撒着什么粉沫，重楼只觉得一股陌生而难闻的味道充斥着房间，而且越来越浓。
重楼皱了皱鼻子，这动作能不能收敛点，这么大的味道环境下，若不是装睡，谁还睡得着。
制造了现场的两人又溜出了房间，门刚吱一声关上，就听到小胖子扯着嗓子高叫了起来。
“失火啦，失火啦！”还夹杂着敲打水盆的声音。
重楼倏地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蓝色的火苗，墙上，地上，桌子上，门框上。
他第一个反应是失火了，衣服一合就想往门外奔去。可是除了他躺的这张床，整个房间里都是火，而重灾区就是那扇唯一的出口，门。
但如果就这样打开门而出去，全身肯定会烧伤。可是如果不出去，这里的一切很快就烧成灰烬，他就算武功再高也不能在火场里活下来吧。
犹豫了片刻，他皱起眉头来，不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火呢，而且这火……
冷静下来看再那些蓝色的火光，怎么看都觉得哪里怪，着火之处既没有冒烟也没有烧得吱吱作响。
明明是火苗，看着却让人发冷，有点像坟地里常出现的鬼火。
他伸手朝其中最近的一簇火苗摸过去，居然是暖的，对，不是烫的，而是暖的。掌面轻轻往那火苗上一扇，那原本在桌上跳跃的火苗居然脱离了桌面轻飘飘地随着他的扇动飞了起来，然后停留在空中继续燃烧。
无根之火，也就是人们所说的鬼火。
正常人就算没有被这烧得满屋的大火吓晕吓傻，也会被这后觉的鬼火吓傻吓晕。
一瞬间，他明白了，这就是她的叫醒服务么？的确有点新意，只是这成本过大了点，也亏她舍得花银子。
双手伸进火中的大门，门吱一声拉开了。
就当重楼以为今天的叫醒服务已经结束，突然迎面泼来几盆冷水。
其实他可以轻易地躲开的。
可是一想到这是莫笑精心为他准备的叫醒服务，他就不想躲开了。
冷水足足三大盆，小胖子手里一盆，唐仲春手里一盆，莫笑手里一盆。刚从水里里打出来的水，冰凉得很。
重楼从头到脚淋了个透，真正可以用落汤鸡三个字来形容。
额前滑落一缕被淋湿了黑发，重楼的眼睛眯了眯，然后目光锁定在一手拎着个空盆，一手叉着小蛮腰的正望着他好不得意的莫笑。
他轻笑一声，就换她脸上这三分得意，这三盆水也没算白淋了。
“大小姐真是下得重本，这得好几斤磷粉吧。”重楼将额前的湿发轻轻地捋到耳后，微低着头看向莫笑。
莫笑抿着嘴努来努去，低头踢了几下脚。
一是为他居然轻易猜出了她的伎俩，二是为他突然看过去有些邪魅惑人的眼神看得她心方方。
旁边的小胖子和唐仲春却哈哈大笑起来了。
尤其是唐仲春，昨天他还以为莫笑与重楼是那种秘而不宣的关系，害他失落了一个晚上。谁知道今天，莫笑就带着他一起做这种整人的把戏，而这整的对象还是重楼。
“行啦，别笑了，把房间撒磷粉的地方都冲洗干净吧，这磷粉久燃也是有起火的危险的。”
莫笑一本正经地吩咐完面前的三个大男人，然后转身就走。
“啊，还要冲洗干净呀。”小胖子苦着脸，望了眼重楼，意思是，看，都是你惹的小姐，害他们忙活。
重楼挑了挑眉，意思谁叫你自愿参与莫笑的整人计划的，刚才笑得那么大声，现在得付出点代价了。这房间你就慢慢收拾吧，他可要去洗洗了。
转回房间从衣柜里拿起两件换洗的衣服，他就溜出了这触目惊心的火场。
*
莫笑今天一整天都在傻笑。
因为有了唐仲春，她空闲的时间多出来一半，所以才在上班的时间可以由得她咬着笔头发傻。
“莫姐姐，你看下这个病人的诊断和方子怎么样？”
唐仲春将他刚开好的一张处方笺放在莫笑的面前，发现了她傻笑的一幕。
她歪着头撑着肘，唐仲春弯下腰，两人的目光刚好在同一条线上。
莫笑神游千里之外，对眼前不到半尺距离的小鲜肉自然视作透明，而唐仲春却无法同样当莫笑为透明。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莫笑，只见她杏眼桃腮，一双黑漆漆的瞳孔里映出一个满脸仰慕的少年。
唐仲春那张小白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微微低了低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莫姐姐。”唐仲春将音量提高了一点。
“哦，什么事？”
莫笑终于回神了，嘴里的笔松开往下掉，唐仲春眼明手快一抻手接在了手里，递还给莫笑。
“嗯，手挺快的。”莫笑一边接回笔一边挑眉赞了一句。
“莫姐姐帮我看下这个方子开得怎么样？”唐仲春重复了一遍。
莫笑朝那方子看去，香薷1两5钱，甘草1两5钱，扁豆1两5钱，赤苓1两，黄耆2钱，厚朴2钱，陈皮2钱，菊花1钱。这是在香薷汤的基础上做了加减，有益气调中，清暑去湿之功效。
她又看了看已经坐在自己面前的病人，看了舌相及诊了脉。
唐仲春所用不论是配伍还是剂量都半分不差。
“嗯，非常好。”莫笑将方子递回给唐仲春，“从现在开始，所有考核已经通过了，再次病人来诊，除非你没有把握的，不然不用来与我复对，直接可以让杜仲他们按方抓药了。”
那面前的病人却犹疑着，小心地问莫笑：“莫小姐可给在下仔细地瞧瞧，我这全身酸痛，十肢无力，难受死了。可他居然说是小毛病，吃两副药就好了。这个，不太可能吧？”
莫笑朝那病人微微一笑，“唐大夫可是我医馆特意请来的名医，你别看他嘴上没毛，可是断症治病已经是老司机了。你的确很难受，若是去到那些不入流的骗人的小医馆里，搞不好弄个几十副大补的药给你，花了冤枉钱又越治越坏，但咱们唐大夫可是正经八百的名医，说两副药能好就两副药好，你若不信我说两天后再来。”
那病人连忙说：“我当然信得过莫大夫的话，好，那我就抓了药拿回去吃，若是吃好了，我必为唐大夫扬名，若是吃不好，到时莫大夫可要救我。”
莫笑噗嗤一笑，“大哥切莫紧张，哪用得上一个救字，何况我刚才已经为你诊过脉了，证实唐大夫的确是实至名归的，你尽管放心好了。而且唐大夫是我莫家医馆请的大夫，他的一切行为就不再是他一人的行为，而是代表了我莫家医馆，所以，我和大哥一样小心谨慎，如果不是真看准了唐大夫的医术，我哪里敢请。”
那病人刚才见今天诊治的换成了一个白脸少年，一开始还不太乐意，心想这种初出茅庐的哪有莫家医馆的莫小姐医术精湛，现在听到连莫小姐都夸他医术高明，就放下心来了。
“行，那我就去抓药了。”那病人疑团已消，拿着方子就朝药柜那边去了。
其他原本在排队等看的那些病人见了，也都不再唉声叹气了，再看向唐仲春的眼神也不再是怀疑味儿的。
刚才他们都被小胖子安排到了唐仲春的桌前排队，他们也和刚才那位病人一样，都怀疑这嘴上无毛的唐仲春是不是能看好他们的病，因为是莫笑叫小胖子这样安排的，他们虽然埋怨疑惑，却也不好真的吵闹，只是个个唉声叹气的，比刚进医馆时的病容更加明显，就想着莫大夫能多看到他们一眼，然后相信自己病得很重，会亲自诊治。
说白了，就是不相信唐仲春呗。
这种情形莫笑在医院见得多了，就算是一个小病，那些病人也总是恨不得让全医院最好的大夫给他们看。若医院那些大主任专家真的天天看些头疼感冒的，那医术才真的要值得怀疑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也是得分级分科。
莫笑看着在那边排队候诊的一个年轻的小姐，前后座都是中年大肚皮的油腻男，一点不斯文地叉开双脚坐在圆凳上，跟旁边的人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几次都差点打到那位小姐。看来，这分开候诊也是很重要。
“小胖子，过来。”莫笑朝小胖子招手。
小胖子赶紧小跑着就过来了。
“以后再来医馆的病人，先给归个类，凡是小姐妇人都另安排一边候诊，而且可以自由选择大夫。就是说，可以找我，也可以找唐大夫。”
小胖子点点头，“嗯，小姐这样分甚好，小胖子立即就去。”
小胖子不愧是医馆里以机灵着称的，去后院库房搬了几扇屏风过来，就在莫笑诊桌侧后边竖了起来，这样，坐候诊的女性就可以在屏风里面坐着，与外面相隔开来，避免了许多尴尬。
这一举动显然得到了在场的女性同胞的举手赞成，小胖子刚问众人解释完，那几位小姐夫人就自己搬起小凳子就往屏风里面走了过来。因为屏风在莫笑与唐仲春两人的诊桌之间，所以，那些小姐夫人要选择在唐仲春这边看也是很方便的。
有了唐仲春，莫笑果然是闲了，闲下来就觉得无聊了，无聊就要想别的事情来做了。
她见已经没女性病人候诊了，跟唐仲春交待了一句剩下的都归他了甩甩袖子往内院走。
经过外院的时候瞄见重楼居然躺在廊下打瞌睡偷懒。
“大白天的，不去干活是不是想扣饭呀。”周扒皮的莫笑大声的吼了句。
她现在已经不说扣钱的话了，说了那么多次应该已经扣得差不多了吧，再扣应该只能扣饭了。
显然，扣饭的威胁还是有点用的。
“你交待的活儿已经干完啦，这会儿都快晚饭了，还不许人躺会儿呀。”
重楼脚往廊柱上一踢，身体一跃而起，转眼已经落稳在莫笑面前。
莫笑扁扁嘴，她以为她最近勤于练习，轻功已经接近重楼这半个师父了，谁知，学无止境这话就是真理，正当觉得已经接近终点了，终点又往前挪了。
就重楼刚才那一踢，她就看不出他是怎么连转了两个方向朝她飞跃过来的。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重楼愿听差遣，只求小姐行行好，赏一口饭吃。”重楼哭丧着脸，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
虽然明知道他是装出来玩的，但莫笑还是对他这样表面上的逆来顺受的样子很受用。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嗯，跟我来内院，告诉你一件好玩的。”
花厅的书房，莫笑拿出了一纸白纸，纸上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
“我临摹下来放大版的盗书者的指纹。”
“指纹？”重楼指出了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你怎么取到盗书者的指纹的？”
莫笑得意地挑眉一笑，“这方面你就不懂了吧，我是从盗书者摸过的铁锁表面取下来的。”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把从衙门里要来的铁锁，示意重楼过去看。重楼上前两步，看着那本来表面光洁的大锁上面居然长了好多黑色的小点。
“这又是什么？”重楼问。
“你仔细看上面的纹路，是不是和我这纸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嗯，是一样。”重楼想了想，“你是怎么做到的，让铁锁上的指纹显影。”
莫笑嘻嘻一笑，“指印具有低粘合度的特点，所以，我利用这点，就可以将无形无影的指印现在你肉眼可见的指印了。”
她又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道：“我先轻轻地将极细的铁粉吹在这大铁锁表面，然后再毛笔刷掉多余粉末，原来指印的地方粘附了细粉无法被轻轻拂落，这无色指印就变成有色手印啦。”
重楼将手里的锁看了又看，然后啧啧直叹。“这方法倒是个追踪盗贼的好方法，只要有了怀疑的对象，采集下来指纹印做一下对比，那就是铁证如山了。”
“当然，所以我才说要去青楼会会那贾仁义嘛，虽然从时间上来看，他做案的可能性不大，但比对一下总无大碍。”
重楼扁扁嘴，“既然这指纹用这种方法可以取得，只要去他家盗得他刚用过的杯子，碗，都能取到你要的指纹吧，还用跟上青楼？根本就是借口吧。”
莫笑沉着脸，“看破不说破，这是美德，知道不，少年？”
重楼正想说什么，听到外面响起了陌生的脚步声。
“你请了客人？”
“哦，不是客人，应该是锦娘子来了。”莫笑开心地放下东西就往外跑。
“锦娘子，你可真准时，两件衣服现说现做，才这么半天就好了。”
莫笑将刚至门外的人迎进了屋里，又朝书房里的重楼招手。
“重楼，快过来看你的新衣服吧，刚做的。”
重楼一愣，一会儿扣饭，一会儿又送新衣服，这东家小姐恩威并施的手段用得熟手的嘛。伙计自然要听东家小姐的话，他一甩袍子，转过屏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锦娘子正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两套成衣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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