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诣看着阿瑞斯，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阿瑞斯保持着几乎要拥抱住安诣的姿势僵住了，他迟疑地叫道：“安诣？”
他不叫还好，声音一出，安诣的神色倏然又是一阵巨变，就像是愤怒到了极点却还未爆发的巅峰。
安诣目眦尽裂，精神触须在空中毫无预兆地拧成了一股巨大的螺旋刀刃，朝着阿瑞斯的方向猛然刺去！
阿瑞斯是看得到安诣的精神触须的，但是他不闪不避，只是用一双充满担忧和悲伤的眼睛看着安诣。他轻声叫着：“安诣。”
肉眼不可见的螺旋刀刃擦着阿瑞斯的长发穿过，几根被截断的长发在空中轻轻地垂落下来。
阿瑞斯的表情依旧没有半分变化，他也没有妄动，只是按捺住焦急和悲伤地轻声问安诣：“安诣，你怎么了？”
安诣看着阿瑞斯，眼中的愤恨消退，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讥讽的笑。
安诣的精神触须擦着阿瑞斯的脑袋慢慢收回，当精神触须收回到两人之间的时候，阿瑞斯一直深情的眼睛，倏然跳了一下，眼瞳骤然缩紧。
在安诣的精神触须的尖端，一只淡金色的小水母叉在上面，它的触手耷拉着，死得不能再死了。
“做得真逼真。”安诣嗤笑了一声，精神触须再次冲出，不过这一次，“阿瑞斯”的身体却忽然拔地而起，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扭曲了身体，落在了距离安诣五米远的一棵桃树枝上。
安诣甩掉精神触须上的小水母，扭头看向“阿瑞斯”。
“阿瑞斯”的视线也随那只小水母移动，片刻后，他歪起脑袋，声音平铺直叙地说道：“因为它？你是怎么发现的？之前我应该没有露出破绽。”
“是啊。”安诣冷笑道：“故意让你的‘安安’受伤，从而让我感觉到疼痛。只要小水母是真的，你就是真的。可惜了。”
安诣扬起自己戴着手环的手，上面那原本闪动的红色小灯，此时又归于平静，甚至看不出灯在哪儿。
“萨姆给我的这个鸡肋手环，有监测种植师精神力的功能。之前‘安安’受的伤，和我刚才受的伤的程度相当，但是手环只有在刚才给出了反应。原因只有一个，之前我的疼痛是幻觉，刚才的才是真实的。”
安诣的精神触须再次分开，像是一条条透明的彩带一样在他身体周围飘动着。
安诣笑道：“还有就是，你无法完全掌控我。就像你无法掩盖这个手环的反应，你也最多只能让凡凡沉睡不提醒我。”
“原来如此。”“阿瑞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将安诣的话记住，竟还反省起来：“这的确是我的疏忽了，你说的没错，我没有办法掌控你。但是，那又何如？”
“阿瑞斯”伸手一挥，整个空间倏然黯淡起来。
日光消失、草地枯萎、桃花凋零、彩蝶纷纷坠亡……
一片大好春-光不过在短短几秒之间，变成了一片荒芜颓丧。但很快的，那些覆盖腐烂的枯木的地上，又不断起起伏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即将破土而出。
“阿瑞斯”依旧伫立在那棵枯萎的桃树的枝桠之上，他看着安诣，神情不悲不喜，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有表情的机器人。
“阿瑞斯”说道：“就算你勘破了这个幻境，但是你又怎么走得出去？我告诉你这是幻境，但你依旧会看到它、听到它、闻到它，你真的能让你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吗？或许是真的呢？或许刚才你和我联手杀掉的，是真的菲尔呢？或许被我封冻起来的黑影，才是真的阿瑞斯呢？你肯定不了，所以你永远走不出去。”
“阿瑞斯”自信地说完，身体就那样逐渐变暗，然后像是那些桃花一样凋零成了泥土。
而原本在泥土中的东西，也终于破土而出。一只只干枯的、腐烂的、甚至只是白骨的手，从腐败堆积的地面冒了出来。
丧尸。真是个“熟人”啊。
安诣的脸色有些僵，暗骂了那该死的虫皇一声。就连阿瑞斯也不知道，当年他去找粮食的时候，被数百的丧尸围攻时候的心情。他因那些丧尸而死，因那些丧尸而错过阿瑞斯这么多年……
其实，就算这个幻境，变成阿瑞斯跟别人上床、抑或被人残忍杀害，安诣都不会动摇。因为他知道那是假的。
但是看到这些穿着打扮跟末世相差无几的丧尸群，安诣的情绪终究是被牵动了。
“呼……”
丧尸群从地里爬了起来，呼吸间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这个阶段的机械丧尸，已经恢复了五感和速度，它们正在逐渐恢复智力，但却变不回人类了。
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时装、工装、学生装应有尽有，丧尸的大小也不一，腐烂程度也不一样。
太像了，凡是当年安诣有印象的丧尸，都被投影在了这里。
安诣心念才动，周围又是一番变化。眨眼之间，安诣站在了一个小店里面，他的身后是凌乱的货架和垃圾，他怀里的凡凡变成了一袋真空包装的大米；而就在他的身前，几扇破裂的玻璃门外，那些丧尸群正在朝着这里走来，乌泱泱的一片，包围了这个在路口的孤零零的小店。
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没有阳光，是丧尸们最喜欢的天气。
安诣低头看去，在他的大腿绑腿上，有一把匕首和一个小包。他知道，小包里面躺着三支“盖亚”变种病毒。这是救了他的东西，也是将他从阿瑞斯身边带走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死去的那天一模一样。
“呼。”
安诣用力闭上眼睛，大口深呼吸了一下，但心情却依旧无法恢复平静。
末世那次的死亡，是阿瑞斯的心结，也是他的心结。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阿瑞斯——那天的情形，他注-射了三支变种病毒，他的身体被强化：力量、速度、自愈能力。
但他始终只有一个人，他要护着他为阿瑞斯找的食物，不能让这些丧尸感染了它——丧尸携带的病毒和空气中的病毒，完全不同。
在打斗过程中，他被丧尸们啃咬掉了肉，然后肉又快速地愈合，只有那种疼痛的感觉无法消失、不断叠加……仿若不会终结的凌迟。
死亡是痛苦的，那种痛苦是安诣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却一直无法忘却的。
“这是幻觉。”安诣低声告诉自己。
他知道，这是幻觉，他也制造过幻境。他知道要让幻觉真实，身处幻觉中心的人的感受是最重要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
但是他做不到。
安诣抬头看向店外的丧尸，以及周围的高楼大厦，就连风中的味道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那，就再杀一次吧。看看我现在的实力如何了。”安诣抬起头，咧嘴笑了。
忽视做不到，那就只能破而后立。
他对这一幕的恐惧固然有，但更多的，却是愤恨。恨这些劳什子的见鬼东西，让他跟阿瑞斯错过了这么多年，让他跟一只虫子扯上了关系。如果没有这一切，他说不定就跟阿瑞斯一起，平平庸庸地在哪个安全基地里黏黏糊糊过一辈子，可能会吵架，跟所有情侣一样普通，然后老死在一起。
他遗憾啊。
所以这一次他不会理会腿上的小包和匕首，就这样将这些东西杀死一次，打开自己的心结。
安诣双手张开，精神触须像是从他背后伸出的其他四只手，裹着精神力防护罩猛地砸向那片玻璃门。
“轰——哗啦！”
剧烈的响声拉开了战斗的序幕。一只丧尸高声嘶吼，丧尸群冲向了小店之中。
安诣的精神力防护罩化作盾牌，砰然巨响，将涌上来的丧尸群直接击飞。
这时候丧尸群还没完全压实，还能推得动。当初安诣冲出之后，丧尸群可以说是摩肩接踵，别说撞，就是撕都很难撕出一条生路。好在，他那时候可以说是“不死之身”。
但这一次不同了。擒贼先擒王。
上一次最后才让安诣找到的那只智力恢复的丧尸指挥者，这一次早早就被安诣锁定——多谢虫皇的体贴还原，那只丧尸的位置一点没有变化。
安诣以精神触须为“手臂”，直接勾住了店门外的铁皮闸门，身体像是灵活的猴子一样，在空中荡出一个弧线，蜘蛛侠一样“站”在了二楼的墙壁上。
底下的丧尸齐齐抬起头，看着不按常理出牌的安诣，却没有一只有能耐抓住他。
要让他被幻境牵动情绪，就必须“真实”，而“真实”的丧尸，可不能一蹦四五米来抓他。
安诣轻笑了一声，就用这样的方式，很快从小点转移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然后再跳到了旁边的一幢高楼之中。
高楼是个高级写字楼，全景玻璃墙已经破裂了，都不用他费事踹开。
安诣在窗边站稳，视线直接扫向右手边的一组倒下的沙发。沙发背后，一个小小的脑袋慢慢探出来，一张属于三四岁小孩的脏兮兮的小脸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