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个人聚在白家的前厅里,喝着小酒,吃着小食,同往年一样守岁。
然而,与前两年有所不同的是,这个大年三十,府中多了白家的主心骨,还附带了慈家的姐弟仨,如此,厅堂里自是热闹了些许。
白陌是所有人里头最为爽朗的那个,大过年的,他没有半点一家之主的架子,时不时地讲着边关的趣事来逗大伙儿开心。在相继同叶红绡及慈青花熟络了之后,他还一眼看中了在一旁乖乖坐着的慈念君,说是看到他就想起白九辞小时候的样子,故而一把将他抱到了自个儿的大腿上,像个祖父似的问这问那。
白九辞觉得,他爹约莫是喝多了。不过,看在他挺喜欢慈家姐弟的份上,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慈念君也觉着,这位白老将军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但人家到底是白将军的亲爹,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啊!就这么把他当孙子一样抱着说话,他能不紧张吗?
所幸小家伙虽觉忐忑不安,却也还是有条不紊地回答了白陌的各种问题,这让男人欣喜之余,忍不住朗笑着夸奖起他来。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性子也稳重,将来可是了不得啊!啊哈哈哈……”
笑完了,他又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说:“诶,念君啊,你认我作爷爷怎么样?我们家九辞虽说也喜欢看书,可看来看去就那点兵书,无趣得很。我一早就跟他娘亲抱怨,指望他考状元是没可能了,混个武状元倒还有戏。”
慈念君听罢,简直要被吓傻:啥?!
白九辞听了,也是忍不住动了动眉毛,道:“父亲,你喝醉了。”
“啊哈哈!开个玩笑嘛,看把你们吓的……我怎么可能喝醉呢?”
听了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众人这才把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给按了回去。
还好还好……他只是在说笑,否则的话,这辈分可不就乱套了吗?
“叶丫头,慈丫头,你们别介意啊,我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白陌扫视了一屋子人的表情,见慈家姐妹一个木着脸、一个瞪大眼,赶紧就打着哈哈给自个儿圆了场,“念君啊,祖孙,咱们是做不成了,你呢,往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知道不?”
慈念君缓了缓快要停跳的小心脏,讷讷地点了点头:“多谢将军。”
“诶——叫我白爷爷。”白陌冷不丁把脸一拉,故作不悦地瞅着他。
“多谢白爷爷……”妈呀!为什么白老将军和白将军的脾性这般不同!
总感觉辈分最终还是有些混乱了,慈念君抬手摸了摸他那冒汗的额头。
白老夫人坐一旁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互动,也是不晓得该摆什么表情好。
实际上,她同这小娃娃没啥接触,但见他长得俊俏可爱,又是她最喜欢的小孩子,她心里自是没有恶感的——如果,他不是那俩丫头的弟弟,就更好了。
白老夫人微皱着眉,看着谈笑风生的儿子,心道既然儿子喜欢这小娃娃,那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又转念一想,儿子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七八岁的小孩子呀?还不是因为他已经到了当祖父的年纪,却迟迟没能抱上孙子。
想到这里,老妇人忍不住蹙眉看了慈青花一眼,又瞧了瞧一旁面带微笑的颜慕晚,在心底哀声叹了口气。
约莫三刻钟后,老人家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用根长拐撑着地,在那儿半睡不醒地磕着脑袋。白陌劝她先回房睡会儿,待过个半个时辰,他们再来喊她,见她摆摆手不答应,他还亲自将她扶起来往外送。白老夫人确实是支持不住了,便顺了儿子的这片孝心,拄着拐随他离开了。
白老夫人一走,现场的气氛顿时就活跃了些许——更别提稍后白陌回来的时候,白夫人又把他一道叫走了之后。
是了,没了老一辈在场看着,整个前厅里只剩下一群年轻人外加一个小孩子,大家自然就不必像原先那般拘谨了。尤其是孙蒙,之前还规规矩矩地坐着,有问必答地应着白家长辈的寒暄,眼下三个长辈一走,他顿时就原形毕露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叶红绡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几句。孙蒙被她损得下不了台,可瞧着这漂亮姑娘红润光鲜的脸蛋儿,又听着她银铃般的调笑声,他竟是发作不出来。
算了算了,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难不成还要跟个女人家斤斤计较?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被这个女人多次打趴在地的事实。
最后,还是慈青花不安地拉了拉刚同她和好如初的长姐,示意她给白九辞的部下留些脸面。
“噗——他都被我打趴下将近十……”
“诶诶诶!叶姑娘叶姑娘!喝酒,喝酒,啊?”
耳听笑靥如花的女子作势就要将自个儿的糗事当众抖落出来,顿觉往事不堪回首的孙蒙赶紧将一盅酒往她嘴上招呼。被打断的叶红绡下意识地抬手一挡,结果,那一杯酒便毫无悬念地洒在了她的身上。
孙蒙大窘,一面连声道歉,一面不自觉地拿手去替她擦。
在军营里待久了,习惯了嘛。一不留神将酒水什么的洒到兄弟的身上,当然是要在第一时间替他擦干净喽?
所以,孙蒙想都没想,直接就将手伸向了女子沾湿的胸口。叶红绡没想到他会做得这般顺理成章,愣是怔在了椅子上。
片刻后,她突然怒目圆睁。
你他娘的把手放在哪里?!
叶红绡险些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吼出声来了。得亏孙蒙及时察觉到不对劲——嗯?什么东西软绵绵的——然后大惊失色地收回了他的手。
“对、对、对不起!对不起!”
“滚!”
孙蒙没滚,只杵在原地,呆呆地瞅着身前的女子。叶红绡气结,可这大过年的,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他一顿。是以,她只能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自己“滚”去房里换衣裳了。慈青花想跟去,又记起白九辞和客人们都在,前倾的身子不得不收拢了回来。
这时,她听到白九辞问她弟弟:“累吗?”
被突然问话的小少年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累。”
其实有点累了呢。可是,他想留下来跟阿姐她们一道守岁。
“累了,就回房歇着,过会儿再过来,别让你姐姐担心。”
说着,他也不听小家伙的意见,直接就看向慈青花,面色如常地对她说:“念君累了,你送他回屋睡一会儿吧。”
慈青花闻讯一愣,眸光一转,见慈念君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正要张嘴说点什么,就忽而意识到,自己这不是能去姐姐哪儿了吗?正好,她先前也想着弟弟是不是需要休息。这下,不是一举两得了吗?
思及此,慈青花随即谢过男子,向其余几人行了礼,便领着慈念君去了厢房。
“行了,别傻站在那儿了。莫非你也要跟着去吗?”目送姐弟二人远离了视野,李信天收回目光,竟发现孙蒙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此言一出,弱冠之年的男子才算是猝然还魂。只见他猛地回过身来,心急火燎地回道:“我哪儿有!?”
李信天见他表现得有点儿激动,一时间也是莫名其妙:自己不过随口开个玩笑罢了,他急什么?
孙蒙当然不能告诉自个儿的兄弟,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不不……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才没有半点想要跟过去的念头。他只是……只是觉得……
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微不可察地红了耳根。
可惜,在场的两男一女谁也没留意到他的异常。
“晚儿,累不累?要不要也回去睡一会儿?”白九辞径自注目于身侧的女子,轻声询问。
颜慕晚浅笑着摇摇头:“不累。这两年身子已经好多了,去年,硬是让九辞哥哥你给赶回去了,今年,你可不能再赶我走了。”
白九辞见她坚持,也不多说什么,只吩咐丫鬟将屋子里的炭火又烧得旺了些。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白九辞内急,便离了屋子,去茅房解手。孙蒙也跟了过去,白家的前厅里,这就只剩下李信天和颜慕晚这对表兄妹。
“冷吗?”李信天问颜慕晚。
“不冷。”女子平声作答,一双眼恍若失神地凝视着不远处烧红的炭火。
“自姨父、姨母过世后,我们已经很久没过上这么热闹的一个年了。”李信天沉默了没多久,便又启唇感慨起来。
颜慕晚闻言眼珠一错,凝眸于他隐约含笑的脸庞,很快,她又挪开了视线,语气平平地说:“人不都走光了吗?”
话音落下,男子稍有愣怔,旋即看向女子姣好的容颜。他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晚儿,你当真打算一直留在白家?”
话音未落,颜慕晚的脸色业已不由自主地一沉,须臾,她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答曰:“那是自然,我都已经嫁给九辞哥哥了。”
“可是……”
“表哥。”李信天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微笑着打断了,“我知道,你从小就疼我,只是,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会走到底。”
纵然是跪着,也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