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侑昀接过茶杯,才又长长叹了口气，轻轻道：“这几年，我的确一直对素乔心存愧疚。”
宋夏眠没接话，只在心里默默地想，看，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结症在哪里吧？
“他父亲跟我是好朋友,当年被仇家所害,我却去晚了,只来得及救出素乔。他那时才六岁，突逢剧变,状态十分不好。还有点自闭，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我，他不让任何人接近。我是他唯一信任的人。所以对我来说，他也非常重要。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伤害他。”
方侑昀说着，垂眸着着茶杯，满脸惆怅。
宋夏眠看过这个故事，当然知道程素乔是方侑昀一手带大，情分格外不同。不然南弦也不会那样嫉妒程素乔。
但现在因为她的加入，南弦并没有对程素乔使用故事里那些手段，要说真对程素乔有什么伤害……其实也说不上吧。
至少宋夏眠是不觉得这种感情上的选择有什么不对的。在她想来，两边都暧昧不清地挂着，才是真正的伤害。选择甲就觉得伤害了乙，心存愧疚牵挂不已，那难道又不是对甲的伤害吗？这样不干不脆，心挂两头，倒不如像苏绮梦那样索性大家大被同眠烩成一锅算了。
所以看到方侑昀这个状况，她真是一点也同情不起来。
只是她作为小辈，也不好出言指责，便只低头看着面前的茶具不说话。
方侑昀继续道：“他这几年不回来，都是因为我吧？早知道那天对他的打击那么大，我就不应该……”
听到他这么说，宋夏眠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就不跟南师兄在一起了吗？”
在这件事上，她始终是偏向南弦的。
因为她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个真正感动了她，让她觉得这些故事角色是有血有肉会受伤会心痛真真正正的人的，就是那位看起来有点神经病，其实内心却敏感脆弱的二师兄。
方侑昀听到她这句话，便停下来，抬起眼看了她很久，才露出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来。“原来如此……”
宋夏眠反而纳闷了，什么原来如此？
方侑昀长长吁了口气，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我收为弟子的么？”
宋夏眠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试探性问：“所以……当年……师父真的是在吃二师兄的醋？”
方侑昀脸上有一丝不自然，轻咳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所以，我的选择，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很清楚了吗？”
宋夏眠又把当年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就很想直接掀桌。
清楚个鬼啊？
哪里清楚了？
除了她夹在中间受了无数夹板气之外，其它根本什么都不清楚好吗？
你们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敢不敢明刀明枪把话摆明啊？
不过……这么一想……除了没有明明白白三人对面把话挑开之外，从那之后，方侑昀跟程素乔，似乎的确很少单独在一起，也很少有特别关照……
可这也太含蓄了吧？
宋夏眠苦着脸，“师父当年要是能这么清楚地跟二师兄说明，我何至于被他欺负这么久？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只有行动和暗示就足够的。”
方侑昀也苦着脸。
他们是同性，又是师徒，哪有那么容易开口明说？只是今天实在真的烦躁，才想发个劳骚，哪知道误会竟然埋了那么多年？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冷眼看着别人，似乎什么都清楚明白，比如林震，比如沐泽……甚至觉得臭小子们又蠢又幼稚，但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却一样又蠢又幼稚，甚至还不如那些愣头青，竟然还要徒弟来点醒。
他整个人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笼罩了。
……太丢脸了！
宋夏眠又道：“那师父还说对程师兄愧疚。师父没给二师兄明确足够的保障，又对程师兄这样挂念，二师兄怎么可能放心？”
“我说内疚是……”方侑昀叹了口气，声音艰涩，“你也知道素乔是一个……精神上有点洁癖的人。我是他师父也是他唯一的长辈了，本应该有一个更高大完美的形象。就算……性取向不一样，本来也应该找个更好的时机以更好的方式告诉他，而不是让他直接看到……我在想，那一刻，他心里大概连天都塌了吧……他现在这样四处流浪，也没个伴……到底……都是我的错……”
宋夏眠愣在那里，眨了一下眼，又眨一下。
啥？
师父内疚是为了这个？
难不成她真的一直都误会了？
不过，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吐了一下糟，以师父对二师兄那种含蓄闷骚到死的表达，要他找到“更好的时机更好的方式”告诉程师兄他的选择……指不定得拖到什么时候呢。说不定到时还会走回二师兄忍不住做蠢事的老剧情上去。
宋夏眠叹了口气，“所以呢？师父是想弥补程师兄吗？那你考虑过二师兄的感受吗？”
方侑昀静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他要是没考虑南弦的感受，用得着在她面前说这么多？
他之前情绪失控是真的，南弦知道程素乔在京城，却没跟他说，反而给他派了个小间谍。这种不信任让他十分焦躁。
但之后的解释也是真的。就像夫妻吵架孩子能当个中和剂润滑油一样，有些话他自己不好说，也没有别人说有用，所以还是要一个媒介的。
宋夏眠完全接收到了师父的不高兴，但却笑了，“这种话我才不替你传呢。师父还是自己跟二师兄说吧。”
说着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扔过去。
方侑昀接过来一看，手机还是通话状态，显示的联系人是南师兄。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拨过去的，南弦到底已经听到多少。
很难形容方侑昀那一刻的表情。
宋夏眠索性也就不看了，免得师父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被杀人灭口，摆摆手就飞快地溜了出去。
程素乔和陈柏豪是晚饭前回来的，也不知去哪里忙了一下午，单从脸色上看，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宋夏眠有心问一句张家的事，但很快就有人来叫他们吃饭，倒也不好问，只能等吃完饭再说。
跟中午那顿不一样，晚上陈家安排了丰盛的宴席，算感谢方侑昀，也算给他接风。
陈家众人都回来了，男女老少，济济一堂。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他们这种家族里体现得特别明显。
老人家就算退了，但人还在，就总有当年的威望人情在，后人做事就方便。如果一旦不在了，人走茶凉的事也绝不少见。
所以对于老爷子的健康问题，全家不论什么人都是重视的，当然连带着就对方侑昀师徒重视起来。
就连程素乔作为陈柏豪的救命恩人，说起来也没有“方侑昀的徒弟”这个身份更受待见。
因为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恩怨，未必人人喜欢看到陈柏豪活蹦乱跳。
只有在老爷子的健康问题上，大家才能有那样高度统一的意见。
方侑昀这会子又端起了那副云端谪仙的高人架势，淡淡与陈家人搭话。
宋夏眠低眉顺眼地跟在旁边，偶尔应酬一两句，但其实所有的心思都在猜，师父和二师兄后来到底有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
当然，这也只是出于一种好奇，真让她去打听，她是不会去的。
她现在算是把担子扔出去了，不管他们两个谈得如何也跟她没关系了，她是想作死才会自己又去问这个把事情捡回来。
她自己那一摊子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搞得清楚呢。
这种家族式的宴席，气氛当然不会太轻松。
陈家人不少，长辈们坐一起，小辈们另开了一桌。
宋夏眠跟程素乔当然跟小辈的坐在一起，陈柏豪负责招待他们。依次介绍了一圈。
陈家这些亲戚大半都知道宋夏眠是要继承方侑昀衣钵的，现在医术就已经颇不错，以后方侑昀老了之后就指着她了，现在就把关系打好肯定没坏处。再加之宋夏眠一个医大学生，跟他们没什么利害关系，人又漂亮，至少目前来说，待人接物也大方，所以也没什么人不长眼乱说话，气氛还算融洽。
但虽然不至于跟长辈们坐一起那么拘谨，这种场合毕竟也不好大声说笑。几个人就悄悄说一会散了席出去找地方喝酒唱歌，单给宋夏眠师兄妹接风。
宋夏眠今天再不敢喝酒，对唱歌兴趣也一般。但实在盛情难却，程素乔也觉得她在京城扩展一下人脉也没有坏处，何况他也一起去，想来闹不了什么妖蛾子。
于是宋夏眠请示了师父一下，就跟着去了。
陈家的少爷小姐们去的当然不是一般的娱乐城。
陈家那位叫崔恬恬的表小姐一路上拉着宋夏眠说她不喝酒也没关系，那里也有好茶，不唱歌也没关系，那里有各种其它的娱乐活动，也可以看表演，那里时常会请些有名气的演员歌手过来。如果这些都没喜欢也没关系，关键是找个好地方一面放松一面好好聊聊。
这姑娘虽然殷勤献得有点太明显，宋夏眠有点不太喜欢，但来都来了，便也只微笑点头虚应着。
结果到了地头，宋夏眠才发现这个“好地方”叫“王廷休闲娱乐会所”。
这地方……实在有点耳熟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本来按原故事的路数，师父师兄们大概还要继续闷骚一下，然后又误会又纠结再误会再纠结……但……他们在这里不是主角，还是赶紧搞定算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