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姜书渺见了一个人。
酆都北阴大帝，庆甲。
玄色滚丝金线长袍，头戴冠冕，冥界之主的威严尽显无疑。
他站在姜书渺面前，愣了好一会儿。
“圣…尊？”
姜书渺在凡间那些年，和酆都打交道比较多，算是老相识了。
“酆都，好久不见。”
酆都直接跪了下来，神情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当年神魔大战，圣尊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苍生于水火，免我冥界崩塌之危。只可惜小神当初自顾不暇，未能助圣尊一臂之力，眼睁睁看着您灰飞烟灭。五千年了，未料您竟于人间复生。”
姜书渺看他都要哭了，一时有点懵。
“当年我差点把忘川河给烧干了，也没见你哭啊。你真的是酆都？别是谁假扮的吧？”
死去的记忆再次重归脑海。
酆都：“…”
姜书渺盯着他看了半天。
好吧，是真的。
“今天我窥探地府十八层，召你上来，是有事要问你的。”
酆都松了口气。
“您说。”
姜书渺道：“神族这几千年来都在做什么？”
酆都脸色不大好看。
姜书渺奇道：“怎么了？”
酆都深吸一口气，低沉道：“您魂飞魄散后，六界归于安宁。可神族元气大伤，又怨仙界袖手旁观，更恨妖族两面三刀，故而让两族互相残杀。魔域被您封印，至今毫无动静。”
果然。
“这么多年了，神族依旧看不上凡人。”
远古之神以武为尊，互相厮杀争夺，抢资源抢地盘。后来人族诞生，成为大地之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女娲娘娘自然不允许，故而神族只能退让。
上神之战就此终结。
可高高在上的神，依旧瞧不起朝生暮死的凡人。
神死后归于混沌归墟，其余生灵则魂归冥界，步入轮回。
酆都道：“神族应该还不知道您已经复生。”
神族从前就忌惮姜书渺。
无他。
这位小祖宗太强了，关键她偏爱凡人。
她的存在，就如同悬在神族头上的刀，哪天她一不开心，挥刀神族，那可比当年的神魔大战还恐怖。
如果神族知道她复生了，保不齐会趁她年幼将她扼杀在摇篮里。
毕竟如今的姜书渺，切切实实是凡人之躯。
姜书渺想起温之玄曾说过，几千年后，神族已无踪。
其实吧，她对神族是真没好感来着。
要是能将神族换一批血，换一批仁心仁德，大爱苍生的神，那就完美了。
当年姜书渺就动过这心思。
要不是神魔大战牵连凡人，她是不大乐意出手的。
“挺好的。”她说：“我现在还没恢复到全盛时期，暂时不能上天宫。”
酆都与神族也不对付，自然不会出卖她。
姜书渺又问，“你知道温之玄吧？”
酆都点头，“他是后世之人，生死簿上名字封印，死不了。”
姜书渺不是想问这个，“凡间未来几年内是不是会死很多人？”
“是。”
酆都道：“按照生死簿的记载推算，不出三年，凡间应该会有战争。”
战争和天灾是人间绞肉机。
成片成片的死亡。
一看生死簿，就大概能推算出来。
姜书渺又沉默半晌，“姚家害死的那些亡灵呢？如今可已入轮回？”
酆都叹息，“许多人冤魂不散，在奈何桥徘徊几百年不肯投胎，前段时间人间姚家被处决。那真是…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吧。”
数百年的冤魂，戾气相当重。
新魂一入地府，就被团团围殴。
那叫一个惨。
不过也是活该。
对此酆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把魂魄撕碎，任由他们折腾。毕竟人家积累了多年的怨气，总要发泄出来，否则没法投胎。至于那些曾在人间作恶多端的，十八层地狱先轮流走一遍，再投胎——畜生道。
姜书渺想起白天庞向榆说的话，撇撇嘴。
“那些怨灵也是可怜，只要生前没做过恶的，下辈子给投个好胎吧。”
反正神族也不管人间事。
酆都想起另一件事，“前不久有个修仙之人被直接送到地府，是您做的吗？”
提起这个姜书渺就生气。
“他生前杀人无数，下辈子、不，未来十辈子都别做人了，飞禽走兽，轮着走一遍，也叫他尝尝被人杀的滋味。”
酆都嘴角抽了抽。
忘了这位小祖宗挺小气的，睚眦必报。
“是。”
酆都走了。
芙蕖和浅鲤同时出现在房间内，两只妖都一脸后怕。
“吓死我了，还以为北阴大帝亲自来勾我的魂呢。”
姜书渺奇怪道：“他是冥主，又不是鬼差。再说了，冥界只管轮回，不管杀妖。”
两小妖：“…”
好像是哦。
姜书渺摆摆手，“今天是月圆之夜，你俩自己去吸收月之精华修炼，小心别叫人看见了。”
“是。”
俩小妖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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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浔之发现，姜书渺那个小崽子今天居然很安分，既没有上课睡觉，也没有在底下搞小动作传纸条。虽然不见得很认真，但起码端端正正的坐着，看着还真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不过，她也不爱跟小朋友们玩儿了。
除了五公主和五皇子，幼儿班的所有同学，她都不怎么搭理。
柳景安几次屁颠颠的凑过来，她直接无视。
缺心眼儿的柳景安挠头不解，“渺渺，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小胖墩委屈巴巴的。
庞向榆听着这话，小豆丁隐约感觉可能是因为自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昨天他回家后，娘一眼看出他哭过，以为他被人欺负，气得要去找两位夫子要说法。
他吞吞吐吐，说明了情由，尤其强调看见了地府的情景。
他娘当时就变了脸色，而后冷厉道：“什么神女转世，竟搞些小把戏恐吓小孩儿。姚家诚心供奉，却被她烧了祠堂。千百年的基业全都毁于一旦，她天天嚷嚷着什么善恶有报，难道烧人祠堂就是大善了？”
“就算有报应，也该报应到她姜书渺身上，报应姜家头上！”
庞向榆上了几个月的学，懂得了许多道理，被母亲这话吓白了脸，慌忙道：“渺渺真的是神女，她很厉害的，什么都能算到。娘亲，你别说渺渺坏话，会被雷劈的…”
冯夫人冷笑，“我那不争气的姐夫被她哄骗得砸了供奉前年的神像，转眼姚家就被查封。我看她自己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妖孽，怕露了狐狸尾巴，才扭曲是非。先是杀了蓬莱仙人，又对神像不敬，她才是最大罪恶的妖……”
轰隆！！！！
天雷滚滚。
冯夫人未说完的话当即卡在喉咙口，她惊恐的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多时，丫鬟匆匆进来，“夫人，大门的匾额被劈成了两半…”
冯夫人跌坐在椅子上，吓出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在哆嗦。
庞向榆是见识过姜书渺本事的，更肯定母亲这是对神女不敬惹了天怒。
他连忙哒哒的跑出去，跪在院子里。
“天道叔叔，我娘只是一时爱子心切，才会口不择言，求您放过他，我给您磕头赔罪。”
天道这个词是姜书渺教的。
虽然小姑娘不收徒，但还是给小朋友们讲了许多玄门忌讳，天道轮回什么的。
庞向榆深信不疑，连连磕头。
大约是他的诚心打动了上苍，雷鸣果然停下了，然后乌云渐渐散去。
果然，渺渺才是真正的神女。
那她说姚家供奉的是假神，就肯定没错。
所以姚家落到今天的下场，也是因果报应，不能怪渺渺袖手旁观。
庞向榆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他起身走到姜书渺面前，很认真的说：“渺渺，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样说你。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姜书渺对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撇嘴。
“我没生气。”
庞向榆目光一亮。
“真哒？”
她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会骗小孩儿吗？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姜书渺耐着性子道：“就是觉得你娘拎不清，她如果心疼自己的姐姐，还情有可原。姚家获罪，满门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她的亲姐姐也被发没去了教坊司。结果她关心的，还是一个外姓人。”
庞向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姜书渺下巴微抬，很骄傲的说：“我娘和姨母的关系就很好，任何时候都是统一战线，不像你娘，胳膊肘往外拐。”
小跟班五公主附和的点头。
“就是。”
庞向榆无法反驳。
柳景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表哥该不会是你娘生的吧？”
姜书渺：“…”
五公主瞪大双眼，啊了声，“你娘给你爹戴绿帽子啦？”
绿帽子这个词还是姜书渺教的。
她不懂，虚心求教。
姜书渺就给她举了个例子。
五公主懂了，一听柳景安这话，反应特别快。
庞向榆整个人都傻了。
他不懂绿帽子是什么，但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词，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
“才不是，表哥是姨母的儿子，不是我娘的儿子，我娘就我一个儿子。”
姜书渺被他口中那一连串‘儿子’听得都麻了。
五公主充分发挥了对新事物的好奇心，“那你娘为什么只关心你表哥，不关心你姨母…她的亲妹妹？”
庞向榆不懂。
柳景安点点小脑袋，“对呀，我娘虽然会打我，但她说了，我是她的心肝宝贝。你娘对你表哥比对你还好耶，还说渺渺坏话，她不是好人。”
庞向榆急了。
“我娘才不是坏人。”
虽然说渺渺坏话确实不对，还招来了天雷……
庞向榆不由心虚起来，弱弱的反驳，“我娘很疼我的，才没有对表哥比对我好。”
五公主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你娘说渺渺不是好神仙，这话不对，她就是坏人。”
庞向榆无法反驳，脸都憋红了。
柳景安还补刀：“你昨天还骂渺渺，你也不是好孩子。”
庞向榆差点哭了。
姜书渺：“…”
她终于忍不住，“都闭嘴。”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姜书渺道：“人心都是偏的，我对于你娘来说是外人，她心系亲戚对我有意见，人之常情。你维护母亲是一片孝心，也没错。你如今年幼，许多事不懂，我不会怪你。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后都不要再提。”
她板着脸的时候，还是非常有威严的。
小朋友们都不约而同的点头。
五公主小声补了一句，“但你以后不许再说渺渺坏话。”
庞向榆眼眶红红的，小声道：“对不起。”
姜书渺叹息，拍拍他的肩，语气缓和了下来，“回去告诉你娘，别再因为姚家的事口出怨怼之言，不修口德也是会倒霉的。”
庞向榆用力点头。
“好的，谢谢渺渺，我以后再也不说你坏话了。”
三四岁的小朋友，哪里懂什么大是大非？父母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庞向榆就是那种很规矩很听话的小朋友。
姜书渺是真的没生他的气。
她是气姚家，气庞向榆那个不分皂白的娘。
于是她散学后，直接去了庞府，打算跟庞向榆他亲娘好好聊聊。
不巧的是，庞向榆他亲爹，太常寺少卿庞翊被参了。
参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姜书渺亲哥哥姜以清。
姜以清这个御史中丞不是白干的，宝贝妹妹前脚在学堂受了气，他后脚就给她出气。
他参庞翊的理由很简单。
教子不善，不敬神明。
乍一听，荒谬至极。
再一想，细思极恐。
甭管心里怎么想，但至少姜书渺神女转世这个事实基本上没人会反驳。
姚家的下场可都看在眼里。
天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故而竟没人给庞翊求情。
洪德帝直接把庞翊臭骂了一顿，罚了一年俸禄，回家思过。
庞翊灰头土脸的回到家，知道前因后果的他当即把老婆骂了一通。
冯夫人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庞翊还想着带着礼物去安国公府赔罪的时候，姜书渺来了。
他赶紧带着冯氏出门迎接。
“微臣庞翊，携贱内冯氏，恭迎福乐郡主，郡主万安。”
姜书渺是来讲道理的，没想到庞府搞得这样声势浩大，有点懵。
特意去接妹妹散学的姜以清牵着她的手，面带笑容，道：“舍妹想和冯夫人单独聊聊，不知可否方便？”
冯夫人一下子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