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潘文斌在局长任上时，按照“风水大师”的意见，在建设局大院的东南方位，放了一尊埋头苦干的铜牛雕像。据“风水大师”说，可以助他牛气冲天，保他正厅退休。潘文斌听后很高兴，在安放铜牛雕像的当天还专门到现场“指导”，在系统干部大会上，也告诫大家要像门口的那头铜牛一样，做一头勤勤恳恳的革命老黄牛。
他出车祸逝世后，刘积仁请来“先生”看风水。最后发现问题出在这头铜牛身上，说这个牛屁股正对着701局长办公室的位置，煞气重，太冲，不利主位。于是按照先生的要求，在铜牛的身后修建了一个小花坛，用花草、灌木以及几株梅花、桂花树将牛屁股完全遮挡住，倒也形成了一道新的风景线。果然，刘积仁一路顺风顺水。
楼冠中上位以后，也叫“大师”来看风水。“大师”转了一圈，又合了他的生辰八字，最后给出了一条建议，要在大院西北方位上再放上一匹马的雕像，才能保他顺利平安、官运亨通。楼冠中深信不疑，赶紧让人去办，现在建设局大院一牛一马两尊雕塑显得不伦不类，十分滑稽。有人开玩笑说：“新领导这是要咱们当牛做马啊！”石马的雕像靠近机关食堂的位置，也有人打趣道：“这是让咱们学习马儿不吃肉多吃草的精神呢！”“哎，你错了，是学习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的精神！哈哈哈！”
陆自明听这种玩笑议论听得多了，但从不附和，更不会去传播，他知道这种事是领导心头第一件关心的大事、私事、不能言之事，很犯领导的忌。他在《读者》或者《意林》，又或是《青年文摘》之类的杂志上，读到过一篇文章，十八世纪法国的一个年轻贵族，因为在与路易十六国王夫妇聚会上，随意吹了声口哨，而被无审判关押。三年后路易十六夫妇被处决，他也被世人遗忘。几经波折，直至七十多岁才被释放。因为一个口哨整整关押了五十年！这篇小文章给他以深深的震撼，这就是不要随便开领导玩笑的道理，许多事情的代价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江启辰专门提醒过，千万不要参与议论这种事，楼冠中正在暗中调查哪些人在背后议论。当然，都只是记下名字，暂时不会动手，毕竟这种理由构不成处理人的要件。而一旦有合适机会，就够你喝一壶了！因此，这个社会总有人莫名其妙的遭了灾。但他不会知道，祸起的缘由竟然是多年前的一句玩笑话而已。
建设局的食堂是在潘文斌手里建起来的，位于大院的西北角，一幢两层的小楼，平时大家都在一楼用餐，二楼有两个包厢，用于招待宴请。开始只提供中餐，刘积仁上台后增加了早餐供应。楼冠中接班后又增加了晚餐点餐，需要加班的同志登记后可以免费吃晚餐，想要带饭回家的同志也可以登记点小炒，只需要花费少量的钱，这样把机关干部个人及家庭的用餐问题都基本解决了。
陆自明保持着上班早到的习惯，七点半他已经在食堂里用餐了。早餐比较简单，有几样品种是基本固定的：粥、面条、牛奶和鸡蛋。其它的有时会有馄饨、饺子、包子、粽子、油条、烧饼等等不一而足。今天的早餐是包子、油条和豆浆。陆自明打了一碗粥，一点咸菜，和一个鸡蛋，另外拿了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现在都是按照面孔免费吃，听江启辰说接下去要办食堂饭卡了。目的是给大家多搞点福利，卡里用不了的钱可以去买点生活日用品。
陆自明吃完早餐，把托盘和碗筷放到餐车上，走出门口刚好碰到徐晟光。
“自明早，这么早就吃好了？”
“哦，徐局早，刚吃好！”
“你等会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事情跟你说！”徐晟光说道。
陆自明回到办公室，不紧不慢地泡好茶，点燃一根中华烟，悠然地抽起来。自打当了处长之后，他就不需要再考虑泡开水、搞卫生这种杂活。村镇处的时候，处里的小伙子们争相帮自己干掉。到建管局之后，就更加轻松，领导办公室里有保洁卫生阿姨做好这些保障工作。他打开电脑，登录搜狐新闻网，看今早的最新资讯。
过了一会儿，隔壁徐晟光办公室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陆自明等了约五六分钟，敲敲门进去。
“徐局，您找我？”陆自明递上一支香烟恭敬地问道。
“你坐！”徐晟光接过香烟，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住。
陆自明心想，什么事情搞得这样神秘兮兮的，还要锁门呢？
“自明，就是关于聚力建设集团处罚的事情，昨天楼局长跟我说了，让我们再重新考虑一下。市里有领导跟他打过招呼，这个事让我们再慎重考虑考虑！”徐晟光小声说道。
这个事情前几天楼冠中曾打过电话，问了情况，电话里陆自明把对聚力的处罚情形如实说了，还专门说是徐局长专题会议研究决定的。楼冠中听罢只说知道了，并没多说什么。他知道楼局长此时来电话过问，肯定是打招呼来的。但自己的回答相信楼局长应该清楚了。他自觉出以公心做事情，心底无私天地宽。
今天听徐晟光这么说，心里陡然有点火，狗日的！出事情的时候么，一个个的没人愿意碰这个烫手山芋，做好人么一个个的都奋勇争先呢！什么市领导打招呼，那下次聚力的欠薪事情找市领导解决么好了！什么重新考虑，什么慎重考虑，说的冠冕堂皇的！其实不就是要网开一面、逃避处罚吗？！陆自明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那怎么办？徐局，您的意思是......？”
他把球踢了回去。“咳咳”徐晟光清清嗓子说道：“老大的话总不能不听啊，你说是吧。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拿出个意见来......”徐晟光也不愿点穿，他期望的是陆自明主动说到自己的心坎上。
陆自明思索片刻，说道：“徐局，我能理解您的难处，领导的面子么肯定要给的。”
徐晟光微微点头，似乎正在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但是，该坚持的原则还得坚持。其它的我没意见，但有两条我觉得不能动：一条是惩罚性的缴纳农民工工资保障金；一条是上黑名单。这两条不管什么领导打招呼，都不能退让，否则建管局以后威信何在？又怎么管理其它企业嘛！”
陆自明的“但是”出口以后，徐晟光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这两条坚持的话，那不就等于是顶格处罚了嘛！”徐晟光带着牵强的笑意说道。
“徐局，您可能没有仔细地去读相关文件，顶格处罚可远远不止这两条！两年之内企业不能申请资质升级，还要取消两年内的评优评奖资格，这些都是顶格处罚的内容。我说的那两条最多影响公开招投标一年，说难听点，也就是影响政府性项目投标，其它投资主体的工程还是可以照样承接的。真的顶格处罚前后至少影响企业三年！相较而言，已经是很宽松的了！”陆自明笃定地说道。
徐晟光最是不爱研究政策、不耐烦琐的。巴不得所有事情都有人替他做好，自己无为而治，但名利双收。这就是他追求的人生境界。因此，也不清楚顶格处罚还有这么多的条门径。显然陆自明说要坚持的这两条，不能使楼冠中满意。按照他理解，昨天楼冠中跟他说的意思，就是放聚力一马，最多象征性地处罚一下算了。而这两条都是实质性的处罚措施，像条鞭子一样鞭鞭抽在肉上！陆自明说的当然站得住理，他也知道这是对的，该怎么平衡呢？徐晟光从昨晚就构思今天和他的谈话。班子里翟志杰没事，他像个油缸里的皮球--又圆又滑，当时的表态就模棱两可，就是不处罚聚力建设，他也不会有意见。但陆自明的态度一直是鲜明的、坚决的，而且也是依法依规做事情，抓不住什么破绽。只能单独沟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
陆自明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很清楚徐晟光的心理，他希望自己主动说出放一马的话，而他则是顺水推舟，在楼局长那里有个交代，以后有什么责任也怪不到他头上。打得一把如意好算盘哩！如果换作别的企业，他也许会考虑放一马，送个顺水人情。但对陈晓明，他坚决不肯。这个人渣，坏事做尽，自己绝不会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一段尴尬的静默，两人闷头抽着香烟，都没有说话，但也都感受到了对方坚持的态度。
“这样吧，我考虑还是拿掉这两条，但是也不能不给聚力公司一个教训，就发文给个通报批评吧！这也是一个警示训诫！”徐晟光捻灭烟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算什么训诫？连毫毛都没有伤到！不痛不痒地下个文件，这不等于是在酒桌上骂两句，罚酒三杯嘛！陆自明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没有接话。如果按着自己的性子，两人立刻就要当面拍台子翻脸。稍加思索，陆自明说道：“徐局，您是领导，您的话我们肯定要听的。如果您这么决定了，我没有意见。不过要是党委会上出个书面纪要，我还是保留自己的意见！”
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这不是跟我较劲打擂台吗？徐晟光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在纪要里保留意见，那意思不就是说是我强行通过这个方案的吗？以后万一要是纪委查起来，我怎么解释？当时为什么放松处罚？在班子意见不统一的情况下，擅作主张，把责任都担在自己的肩膀上？今天的谈话很不理想，徐晟光有点恼羞成怒，但面上还是不能失了和气，说道：“自明，这个事，咱们都再好好考虑一下，不急着作结论！”心里却说道：“你小子等着吧，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陈晓明终于松了一口气，春节前的欠薪事件发酵所产生的后果如此严重，超乎他的想象和预料。这么多年，他纵横捭阖，横跨深州官商两界、黑白两道，所凭恃的无非是“钱”、“色”二字。用钱和色开道，无往而不利。这也就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毛病，认为没有什么是不能用钱色来摆平的。对农民工欠薪的问题，他也是同样不当一回事。那些泥腿子的工钱，他一毛钱的责任和义务也不愿意承担，宁可把钱花到领导们的身上，最后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
这次也不例外。但年后建管局研究处罚企业的问题，听说要对聚力动真格、下狠手了，他才慌了神。连忙找到楼冠中、徐晟光求情，后来又托了市政协副主席袁济时的关系，跟楼冠中打了招呼。最终得以顺利摆脱了处罚，只下了一张跟废纸差不多的通报批评文件。听说从中作梗的就是建管局常务副局长陆自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人，什么时候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否则他不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聚力建设集团三十六楼，由袁济时召集，邀请了楼冠中和徐晟光两位，一起到聚力公司聚餐。聚力大厦的顶楼有一大一小两个包厢，大的可以容纳二十人用餐，小的是十二人位，是陈晓明邀请尊贵客人的专用包厢。晚上聚餐在小包厢，位于聚力大厦顶层的西北角，装修得堂皇典雅，气派非凡。两面大的落地玻璃窗，把深州城的西北角风光尽收眼底。
晚餐陈晓明做了精心安排，公司里只叫了关小芬作陪，另外专门安排了三位钻石会所的花魁来陪酒。袁济时、楼冠中和徐晟光都是风月场的老手，有什么没见过的？对陈晓明的安排十分满意。大家轻松闲话，讲讲风花雪月，没有谈论工作。只有徐晟光借着给楼冠中敬酒的时候，小声附在他耳旁再次参了陆自明一本。为这事，他没少告刁状。他知道楼冠中对陆自明的印象不错，他要趁这个机会彻底把这个陆自明的形象抹黑，断掉他的前程！
楼冠中之前的确对陆自明高看一眼，认为这个小伙子做人办事都很踏实，履历也很丰富，文字也很看得过去，是个不错的复合型年轻干部。交代他办的几件事，都是办的又好又快，十分利索，不拖泥带水，他心里很喜欢。而且跟建设部里搭得上人脉关系，今后少不了要倚仗他的资源去办些事，因此也就着意想笼入袖中。前段时间甚至在考虑，今年底或者明年初，先给他争取一个局党委委员或者局长助理的位子，让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之所以要等年底以后，是因为他正科的时间还不满三年，这是组织部坚持的底线，要提职必须正科满三年。正好，趁这段时间可以再观察观察。没想到，在这个事情上他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这小子头上有反骨！而且深入了解之后，发现他和刘积仁的渊源很深，听说是跑刘积仁的门子才得到提拔机会。而春节期间，他居然不跑自己的门子！大约是瞧不上咱吧，哼哼！听了徐晟光添油加醋、挑灯拨火的一通汇报，他嘴里蹦出一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啊！”
徐晟光十分满意，这句话基本也就断送了陆自明的前程。哼，跟我斗，你小子还嫩着点！
关小芬给每人送上了一个厚厚的大信封，三人分别笑纳。宴会结束后，三人都假作不胜酒力。陈晓明轻车熟路，早已在大厦的六楼大酒店内开好了三个豪华大床套房，让三位陪酒的花魁分别搀扶着三位领导到楼下的房间“醒酒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