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福祸相依
正德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少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王瓒卒,皇帝令辍朝一日,恩荫其子中书舍人,谥号文忠,赠少师。
次日皇帝召升南京兵部右侍郎何孟春为礼部尚书。 群臣闻言再次纷纷上疏,劝谏皇帝照例廷推。疏入,不报。
又过几日,内阁次辅王琼上疏乞辞吏部尚书职,交还吏部大印。疏入,皇帝批准。
群臣见皇帝丝毫没有组织廷推的意思,再次纷纷上疏,有科道官上疏道:“我朝常例自英、宪以来,凡推六部尚书、三边总督、内阁大臣,俱吏部九卿科道廷推。近闻御前议事阁臣密各自举荐何孟春,今乃果然。虽二臣之贤不负众望,然一听独举密荐,恐开狥私植党之门。”
朱厚照御批:“阁臣荐人得当,足见至公之心,不为例。”
正旦节,朱厚照御奉天殿,文武群臣行庆贺礼,召免宴赐钞。
待皇帝回到乾清宫,就见张大顺趋步近前,躬身道:“启禀万岁爷,锦衣卫提督郭郭勋同指挥使王钦,在丹墀下候着觐见呢。”
朱厚照执起青玉盏抿了口茶,眉峰微挑:“那王钦不是遣在两淮办差?怎的悄没声儿就回来了?”略一沉吟,放下茶盏道:“宣。”
但见郭勋领着王钦入内,二人三跪九叩行了大礼。那王钦偷眼觑着天子神色,从袖中取出本青皮册子,双手呈过头顶:“臣奉旨查办两淮盐务,幸得圣主洪福,今特来复命。”
朱厚照闻言笑道:“别人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你这才去几个月就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王钦道:“启奏陛下,臣只知道臣是陛下的鹰犬,陛下让臣干嘛,臣就干嘛,臣去了两淮不扰民,不徇私,不枉法,只盯着豪绅、贪官,幸不辱圣命。”
朱厚照接过张大顺转呈的册子,才翻得两页便冷笑道:“那么多?”
王钦闻言以为皇帝嫌少,于是道:“陛下放心,臣回去再仔细搜罗。”
“谁问你这个了!”朱厚照说着将册子往紫檀案上一掷,惊得屋内众人心脏乱跳。“好个能臣!夏言前番解了二十万两进京,朕原以为蛀虫已除,怎的你这又抄出百三十四万雪花银?莫不是把两淮的地皮都刮了三尺?还有朕不是差了聂豹巡盐?他再做甚?”
见皇帝发火,王钦心中直叫倒霉,本来是拍龙屁的,龙屁没拍成,让天子生气了!王钦慌忙跪倒,额角沁出冷汗:“陛下息怒,这是臣抄家时落下来,故意奉给陛下的。夏言和聂豹都不知道。那些个盐商仗着忒不懂规矩,竟在运河边修起七进宅院,比亲王府还气派。臣想着这些民脂民膏原是万岁爷的,这才...”话到此处,偷眼往郭勋处递眼色。
朱厚照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妈的这老小子估计是抄家时,故意留了一部分。于是幽幽道:“你手段厉害,竟然瞒着他俩,你.....没有.....”
王钦连忙道:“臣本是戴罪办差,岂敢罪上加罪。臣不敢担保下面的小旗、军校,但是臣绝未贪墨一文钱。”
朱厚照看了眼郭勋,见他只管低着头,不吭声,于是手指敲着案几,片刻后方道:“你且起来。”
王钦闻言磕头这才起身。
“算你立有功勋了。”朱厚照笑着,“且回去,后面朕让郭勋知会你。”
王钦这才缓缓退出。
朱厚照执起汝窑茶碗盖儿,拨着浮沫道:“你们倒是会做人情!”忽而将茶盏重重一放:“只是这般行事,让夏言、聂豹如何自处?”
郭勋道:“乞陛下恕罪,原没想那么多。臣只想着,陛下用钱的地方多,所以私下吩咐了王钦,让他留个心眼。不过说实话,王钦这趟差办得精细。臣听闻他夜宿船头,连盐场灶户都传唱‘锦衣郎官清似水’呢。”
话未说完,朱厚照已嗤笑出声:“罢罢,倒成了朕的不是。”转头吩咐张大顺:“巧了这这两月蕃邦夷人多有节贡,你挑两件出来。”又对郭勋道:“你拿给他。就说朕赏的。”
郭勋恭维道:“陛下仁厚,王钦本是戴罪之人,陛下不仅许他戴罪立功,还有赏赐,古往今来,哪个帝王.....”
朱厚照却打断他道:“别说这些不中用的话了。”然后对着刘全忠道:“给武定侯上茶。”
郭勋闻言忙行礼谢恩。
“赵全走了吗?”朱厚照此刻方端起茶碗吃口茶,“总不会年都没过,就走了吧。”
郭勋连忙道:“前些日子来信说在天津卫呢,说天冷河面上冻,未能出行。回头臣问问。”
朱厚照放下茶碗,往枕上靠了靠道:“不用了,王瓒去了,不知道新来的何孟春能否办好差。”
郭勋道:“何孟春年少时曾在李东阳门下求学,学问很好,臣曾听说何孟春趣事,李东阳有一次把何孟春写文章给周围的同僚观阅,说:‘此吾楚后来之杰也。’后来此人弘治六年考中了进士,本来要考庶吉士的,结果其父去世回家守孝丁忧,在弘治九年任兵部主事,这一耽搁,当时就有人说:‘此辈恐负西涯之望。’”
朱厚照闻言好奇问道:“怎么会有此言?”
郭勋道:“回禀陛下,因不能入阁矣。”
朱厚照把玩着玉虎问道:“这是为何?”
郭勋又道:“自太宗文皇帝首创内阁至今,百五十年年间,阁臣多是翰林词臣出身,这其中有骤起者,有按部就班者,有另辟蹊径者,有大运气者。但从地方而为阁臣者,又或者勋贵为阁臣者,从没有过。”
朱厚照轻轻叹了口气,心中越发对郭勋赏识了起来,此人心思玲珑,可惜私心太重。于是道:“你说的不错。”
郭勋立刻恭维道:“也就是陛下有大魄力,首创协理大学士,解决了这个问题,正应了那句‘宰相必起于州部’,而且陛下现在对京营的整顿也应了后半句‘猛将必发于卒伍’。”
朱厚照笑道:“就你会说。”
郭勋也笑道:“臣也是刚明白,只不过臣有些担心。”
朱厚照笑道:“担心什么?只管说来,休要藏掖。”
“是。”郭勋微微躬身,“陛下,如果阁臣都是从州部起来,地方上毕竟盘根错节,日后难免.....同理,猛将都发于卒伍,岂不是如晚唐故事?”
朱厚照直盯盯的看着郭勋,屋内滴漏不停,手中的玉虎被自己紧紧地捏着,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晚清时候地方上督抚入军机处的故事。瞬间朱厚照明白了郭勋这句话的潜台词:内阁辅臣最紧要的是辅弼皇权制衡地方,而非由地方建立功勋入阁,影响皇权。
待郭勋退下后,朱厚照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片,忽对张大顺叹道:“你瞧这雪,落在金瓦上便是祥瑞,落在茅檐上就成了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