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个个躲避着他的目光的学生们，周夫子心中的期望又一次落空。
对着一群平庸的学生，他就更怀念聪明的学生。
这三年来，他只有两个聪明学生。
一个是穆云景，不过这孩子只是来这里游学历练，那不能算是他的学生。一个月前，他就离开去别处游学了。
另一个就是曹书清。
曹书清小小年纪，比这群大他许多的学生都强。他是想好生培养，让他成为自己教学下第五个秀才的。既成就他的学业，也成就自己教学生涯的另一段佳话。
可惜呐，人往高处走！
前几天，他已经来办了转学籍，要入紫光书院了，那是县城所有读书人向往的地方，他能理解。
只是优秀的走了，留下的就不够看了！
“岳登山，你来背！”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有弗问……弗问……”
“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童稚的声音里还带着奶声奶气，却十分流利。
周夫子眼前一亮，目光扫过室内。
然而，室内的学生，一个个都把目光投到窗口，有人甚至推开了窗。
周夫子也反应过来，这童音是个小女娃的声音，室内都是臭小子，可没有女娃。
他快步走出门。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窗下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嘴里奶声奶气正在背诵，浑然不知她这一背，惊呆了多少人。
昨夜看了大半夜医书的孟雨在一片读书中昏昏欲睡。
也不是她不好好睡觉，是小泥鳅之前丢给她一本医书，还说十天后就收回。
她能怎么办？
只能拿出高考时刷题的精神，晓兴夜不寐。
书那么厚，里面的知识又多，十天时间看不完，根本看不完。何况要记住呢？
她不熬夜不加班加点，能怎么办？
果然，昨夜刚看完最后一页不到半小时，小泥鳅一声“时间到”，那书就消失不见了。
似乎看到周公在向自己招手的孟雨，感觉有些不对。
她睁开眼睛，用已经长出肉肉的小手揉揉，睡眼惺忪地一看，惊得猛地从地上站起。
面前站了一圈人，最前面的，就是周夫子。
脑子宕机后又回来，她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之前听课，她都是默默地听，刚才半睡半醒，好像……背书了？
周夫子努力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小孩，你是怎么背下来的？”
孟雨疑惑：“夫子刚才不是讲过吗？”
“讲过你就能背了？”
孟雨羞赧：“夫子讲第一遍的时候没记全，第二遍才能背的！”
周夫子：“……”
众学子：“……”
周夫子做了个和张郎中同样的举动，他走进屋子，拿了一本书出来，那本书，是《大学》。
一个学子在一边插嘴：“夫子，这么小的孩子，不识字的吧？”
“识字，爷爷教的！”
孟雨的童音响起时，几个学子都笑了：“一个屁点大的孩子，识字能识几个？”
之前被夫子点名的唐子谦已经十五岁了，正值变声期，他的嘲笑尤其大声：“谁知是不是家里大人教过，故意在夫子的窗下背书，哗众取宠！没想到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孟雨看着他，小嘴一张：“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
唐子谦一怔：“什，什么意思？”
还出口成章。
有听懂的，在那里偷笑，唐子谦不懂，翻着白眼：“少拽文了，你会的也就是那些了吧？这里是私塾，读书人的地方，也不知谁家的，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乱闯？夫子，把她赶走吧，影响咱们读书了。”
他最好的兄弟蒋少爷，好像就是因为这个丫头片子，被夫子给退学了。
周夫子冷笑一声：“闭嘴！”
转而对孟雨时，语气就温和多了：“你先看看。”
孟雨才翻了四页，书就被周夫子拿走：“能背多少？”
孟雨：“……”
“伯伯，我才看了一遍！”
“那你再看一遍！”
等她再翻过一遍，周夫子立刻眼巴巴地又问：“能背多少？”
孟雨一抬眼就见一双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个耍猴的？
刚才真是一不小心暴露了实力，她还想继续蹭书读呢。
毕竟，来到这里，就得了解这里，接受这里，融入这里。
她摇头。
那些学子们松了一口气，这才正常嘛，但凡这小孩子真能背出来，那不是衬托得他们更无能了？
唐子谦一看就笑了：“夫子，你还直把这小丫头片子当回事！”转过头，他大声说：“她要能背上十句，我就倒立吃屎！”
孟雨斜睨他一眼，退后一步，口味这么重，莫挨老子！
她嫌弃的眼神却惹恼了唐子谦，他左右一扫，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夫子，私塾是什么地方？咱们读的可是圣贤书，被个小东西捣乱就算了，还是个丫头片子，这不是玷污了读书人的清净地方吗？夫子，以后这里可不能让这丫头片子再来了！”
“对，不能让她再来了。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
“她又没交束修，这不是读霸王书吗？”
……
孟雨直面这么多的恶意，还真把她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明白了。
唐子谦这么对她，那是厌恶她。
其他学子的恶意，大概是之前她背的那段，惹了众怒，因为衬得他们太垃圾了。
周夫子看着她，眼含鼓励：“能背几句？”
孟雨再次摇摇头。
唐子谦怪笑一声：“我就说，之前定是早就背过的东西，拿这里来显摆来了。死丫头，滚远点吧，私塾不是谁都能来的。贱民家的孩子，妄想沾读书人的边，做什么好梦呢？”
“也许她是想跟着白读一段，以后嫁个好人家呢！”
“小小年纪，心机就这么深，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
“住口！”周夫子沉下脸，“她年纪小，只看了一遍，背不下来是正常的，你们这么大了，本夫子讲几遍你们也背不了。现在却来攻讦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童稚的声音再次响起：“夫子，你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