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凡轻轻提腕，手指落在了琴键上，柔美且哀伤的旋律在琴弦的抖动下缓缓升起。
第一句的时候，周围的人没啥感觉，各司其职，相互忙碌着。包括那个主演的小婷，顶着僵硬的整容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表演中。尽管可能整个剧组只有她本人和没露过面的投资人认为，她那僵硬的五官能体现出情绪。
可当《秋日私语》的第三句追着第二句出来的时候，整个片场为之一静，连一边的群演都忘记了导演之前的交代，有些诧异的转过头，看向秦凡。
王三日同样愣住了，不是说随便弹的吗？怎么……怎么……如此切合现场情绪？
之前和秦凡的一系列接触，让王三日感觉，这秦凡就是个本本分分的渣男。渣的彻彻底底毫无底线，渣的明明白白毫不遮掩。
别和我聊剧情，别和说电影，也别说客套，也别谈什么私人感情。老子过来就是赚钱的，一手钱一手货，钱货两清干干净净。
从之前王三日说戏的时候他就感觉到，秦凡丝毫不在意拍什么，反正记住什么时间在什么位置做什么就好。王三日估计，他参演的电影叫什么名字他都不关心，钱到位就好。
可现在，王三日发现自己错了。这首曲子可比他预先选择的曲子好太多了。这说明，其实刚才秦凡是在认真的听？
这一遍，其实只是让演员熟悉走位，让摄像调试镜头，让场务调整灯光的。正式拍的时候，应该播放王三日挑好的钢琴曲做为背景音乐播放的，这样现场的演员才能更加容易带入情绪。
可现在……
王三日没有喊停，而是疯狂的示意摄像，二号机的摄像瞬间领悟，将原本对着群演的镜头对准了秦凡，尤其是秦凡的双手。
站在餐厅入口处的陈怡婷是本剧的主演，王三日很恶趣味的在剧中使用了她的本名。当然，陈怡婷非常清楚，王三日这样做的用意。
她其实和剧中的主角很像，来自小地方，渴望大都市的繁华生活。可等她到了这个城市之后，才发现了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她几乎用尽了全力，却发现想要的生活只能离她越来越远。
她开始寻找捷径，开始调整自己。从长裤到短裙，从短袖到吊带，从羊脂素到玻尿酸，从丰胸垫到硅胶假体。
她几乎无所不用其极。是的，她离她想要的生活是近了一点，这都有人愿意给他投资拍电影了。
可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伴随着钢琴声起伏，原本努力做出绝望样子的陈怡婷忽然放松了下来，就那么静静的站着，静静的听着。
她眼前仿佛飘起纷纷落叶，叶片枯黄，却在纷飞间飘絮着随意。耳鬓好似吹过寒风，冷风萧瑟，却在呼啸时带来了清爽。
她静静的看着钢琴前的那个男人，如果……她是想如果，那一年的秋天，在县城汽车站阻拦自己的是他，那自己还会走吗？
秋日是哀伤的，秋日也是孤独的。伴随着手指在钢琴上跳动，秦凡在乐曲响起的第一瞬，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小公主。
那是他的女儿，他从她出生后就一直陪伴在她左右，悉心呵护一点一点看着她长起来的女儿。
问他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是谁？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的女儿。如果要他为了女儿去死，他不会有一丝的迟疑。
点点滴滴在心头荡漾，从甜蜜到悲伤，从幸福到孤独。当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女儿时，他内心的痛楚全部涌向了指尖。
萧瑟、凄楚，悲伤、婉约。他们相互交织、相互缠绕，无法割舍、无法自拔。
原本，王三日只要求秦凡弹一小段，差不多几十秒就够了。可秦凡停不下来，他完全沉浸到了乐曲之中。
那种悲伤逆流成河，孤独聚沙成塔的情绪拨动着他的心弦，拉扯着他的躯体。
一曲终了，现场又一次的陷入了死寂。
来了！
落在最后一个音符上的手指轻轻抬起，秦凡松开了脚下的延音键，眼前却是忽然金光炸起，那熟悉的金色符文带着熟悉的压迫感向他压来。
视线再次亮起，耳边是《秋日私语》的旋律，眼前却是出现在一个校园内。
场景有些喧嚣，主干道的横幅拉着“欢迎新同学！”众多年轻的身影穿梭而过，秦凡的视线却停留在视线尽头的那道倩影上。
方水儿……此时的她，牛仔裤白t恤，一头长发披肩，有着年轻人的青春活泼，却又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妩媚。
她抱着一卷凉席有些笨拙的拖着行李箱，却拒绝了一个个上前想要帮忙的男生，就那么步履蹒跚的从远处走来，从他身边走过，从他身后走远。
她和他，没有任何交集。而他却在心底叹息：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画面一闪，来到教学楼，秦凡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琴房的窗边。楼下，三个女孩携手而过，最左边那个，正是方水儿。她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长款羽绒服，看着有些臃肿。
视线穿过那浅绿的身影，秦凡看了墙上的一行大字：华国音乐学院。
画面开始频繁的闪动，或在学校超市、或在图书馆、或在演播厅，有时候他在台上，有时候，她在台上……
唯一不变的是，他和她，始终没有交流。
只是每次的切换，或者说，秦凡感觉自己每多看她一眼，心底的那种沉甸，就会多一分。秦凡意识到，他爱极了她。
钢琴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画面定格在秦凡提着行李，离开学校的时候。那一次，他们再次擦身而过，那一次，她对他笑了……
秦凡沉浸在这独特的感情中，内心有些甜蜜，却又透着苦涩。
视线慢慢清明，那个绝美的笑容慢慢虚化，又渐渐凝实……
靠！秦凡忽然浑身一哆嗦，什么鬼？
他视线尽头，是一张浓妆艳抹且科技感十足的脸，此刻这张脸上的人工大眼眸正透过美瞳深情款款含情脉脉的盯着自己。
而那假睫毛颤动的眼角，还凝聚着晶莹的泪花。
不是，什么情况？
理查德克莱德曼呢？按照程序，不是该那位大哥登场了吗？然后让自己深度体验钢琴大师的巅峰演奏？
怎么没了？
“咔！快，给我看回放。”王三日的一声高呼，惊醒了所有人。
秦凡用力的摸了把脸，从口袋中掏出根烟，试图尽快从那个情绪中出来。
借着点烟，秦凡不露痕迹的又往那女人的方向瞄了一眼。
我去，你还看我干什么？导演都喊咔了。是我人渣的气质不够明显吗？还是说你真想被我渣一次？
呸，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请别怀疑我的品位。
偷偷的背过身，秦凡重新在钢琴边坐下。
一首钢琴曲的时间并不长，秦凡一根烟的功夫，王三日看完了三台机位的全部回放。
震惊，彻底的震惊。王三日和几个助理面面相觑。
原本计划四组镜头的拍摄，竟然一镜到底，而且超出了预期。王三日在看完回放后，只是在脑海中稍稍剪辑了一下，竟然发现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这是素人？你看看他最后的那个眼神，爱慕中透着怯懦，甜蜜里包裹着畏惧。深情，却散乱，痴情，却又带着些许的惆怅……
就那一个特写，王三日敢拿他去报名电影节的最佳姿态奖。
再看看陈怡婷，从开拍以来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演戏，他用尽导演毕生功力，奈何姑娘百毒不侵！
可你再看这短短几分钟的无台词表演，她竟然入戏了？
最后那一滴闪动却没有落下的泪珠是什么？那是无尽的无奈在无边的回忆中无助的悲鸣啊……
王三日感动了……拍烂片是我的错吗？我喜欢拍烂片？
“王导，下一场怎么拍？”被盯着后背发凉，秦凡掐掉烟头，走向王三日。
“下一场……”王三日迟疑了，还有必要拍下一场吗？这些镜头完全够剪辑了，而且，再来一场还有这个效果？他不敢保证，他把一切都归功于偶然。
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其实有很多这种偶然，巧夺天工，无可复制。
“这钢琴曲叫什么？谁写的？”王三日关注起另外一个问题。钢琴曲，这个地方必须用这首钢琴曲，要不是没有提前准备，现场收音有问题，王三日都准备就用刚才那版了。
“钢琴曲叫《秋日私语》，作者……理查德克莱德曼？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秦凡回忆了一下。
一旁的助手巧心如慧，立即在电脑上查找起来，片刻后，他古怪的冲王三日摇了摇头。
王三日瞬间就明白了助手的意思。
“那个，秦先生，请你等我一下。”王三日说着，马上拿起了手机，走到一边。
不一会，他又拿着手机跑向陈怡婷，和对方小声的说了几句，然后又将手机递给了陈怡婷。
陈怡婷扭捏的看了眼秦凡，背过身小声的说着什么。
然后电话又回到了王三日手中，王三日哈哈大笑了几声，挂掉电话快步向秦凡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