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其实就是在吊胃口。
吊到差不多快挨揍了，才道：“听说，我也是听说，不过这事儿啊，在衡仕书屋抄书的书生们都知晓。
你家三郎以前书法就不好，也不知掌柜中了什么邪，非要收你家三郎抄的书，收上来又不堪借阅或是卖出，让书肆这些年折损了不少。掌柜醒悟后，就没收郭三郎抄的书了。
这些都是掌柜自己说的。”
的确邪门儿。
若不是现在有郭昌珉在，他们现下便忍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郭昌珉瘪嘴，“你们要说就说呗，自分家后，一点家产都没给他留，早就分生了，你们说啥都无所谓。”
还是不妥。
哪有当着人亲爹的面说这些的？
别看郭昌珉嘴上说得好，指不准他们敢在人家面前败坏亲儿子名声，当场就得来一混战，还是他们理亏的混战。
他们又不傻。
赶紧转移话题：“你这孙子养的好啊，白白胖胖的，没少熬米油吧？”
郭昌珉也顺势道：“这不分家后，手头宽裕了不少嘛，我那老婆子就去镇上买了葛根粉回来，喂着两个小的。”
真够奢侈的。
“怎么没见着龙凤胎的另一个？”
“我双手抱着玉轩都费劲儿，再抱一个？不怕我手废了？”
……
聊完，郭昌珉才抱着玉轩回去，将衡仕书屋以前收郭盛祺抄的书一事提了一嘴。
月娘：“三弟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啊？觉得我们故意与他作对？”
郭盛安扯动唇角，“他只要不自取其辱，就不会闹起来。”
也是。
人家书屋宁愿要一个庄稼汉的手抄本，也不要你童生的，你说你字写的，得差成什么样啊？
郭盛安在衡仕书屋抄书一事，在临水村传开，再有以前郭盛祺也在此书肆抄过，于是两兄弟被当成对比。
郭盛祺最近日子不好过。
铺子卖了，没多余的闲钱，还欠了外债！
为填补这个窟窿，他又捡起老本行，想靠抄书还清债。
欠外人钱可没欠家人钱那么好说话。
他鞋底都跑烂了，镇上县里，愣是没被第二家书肆掌柜瞧上。
掌柜若不是看在他还是个童生，早将他扫地出门。
有几家书肆东家是有来头的，掌柜说话就没顾忌，将他一阵冷嘲热讽，让他短短数日，尝遍世间冷暖。以前有多心高气傲，多体面，现在就有多心酸和不平。
接下来怎么办？
没钱，还不了债，只能当个老赖。
当老赖的后果便是，旁人打听到老家，知道家产没他的份儿，他抄书的活计也没了，整日来堵门。
郭盛祺头几次很刚。
“找我有什么用？我啥都没分到，找我就能要回钱了？你们回去找郭家人啊！他们有钱，我实话告诉你们吧，从你们这儿借的钱，包括卖铺子的钱，我都还郭家了！他们有钱！”
结果？
他挨了几顿打。
谁不知道临水村郭姓团结？
况且那郭大郎半年前还猎到过一头野猪，是个有本事的人，力气也大。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都是良家，怎么可能越过借钱人去找兄弟？疯了不成，又不是那赌坊。
打郭盛祺也是占理的，就算是闹到县衙去，县太爷也不会说他们一句不是。
被打几次后，他服软：“你们行行好，通融通融，给点时间吧。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郭盛祺的示弱并未引来催债者的动容，倒是将冯玉吓到早产，导致这场催债按下暂停键。
是夜。
镇上李大夫全力抢救，冯玉捡回半条命，生下一名男婴。
这名男婴不仅个头四肢小小的，就连哭声也小小的，差点没活过来。
郭盛祺没钱还债，只好在李大夫这里也赊账。
拉着妻儿回到家，看着家徒四壁的院子，郭盛祺才感慨了句：“阿玉，这个房子卖了，我们搬回临水村去住吧。”
“不行！”
冯玉在镇上生活了二十几年，哪里受得了乡下的生活？况且左邻右舍都是熟人，去了乡下还要跟那些泥腿子接触？太掉价了。
“那你说债怎么办。”
冯玉咬牙：“那也不行！”
“冯玉！这个家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冯玉：“这可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房子！我同意卖商铺，是想度过难关，待你考取上功名再慢慢赎回来！你要把这个院子卖了，我们住哪儿？往后又吃啥？”
“那你说怎么办！”
冯玉从床上坐起身，道：“等我好一些，再去问族里的叔叔伯伯借一些度过难关。那些催债的，看到我早产肯定会宽限些时日，李大夫一向好说话，不着急……”
“这些治标不治本。”
“我知道！难不成你真想回临水村？你那个爹娘家产都没分你一文！回临水村吃啥？住哪儿？我们在镇上住着还能有脸面，回村里，整日对着你爹娘大哥二哥，你遭得住嘛？你遭得住，我和孩子们也遭不住那些嘴碎子！”
啪——
郭盛祺气得脸通红，唾沫子直飞：“那是我亲生父母！”
冯玉捂住半张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郭盛祺，你打我？你为了你爹娘打我？”
女人冲动下，脑子从身上卸下，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她是郭盛祺的枕边人，知道什么话最难听，什么话最让他在意、难受，就越是用这话戳对方心窝子。
“郭盛祺！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瘦得跟竹竿一样，上赶着来我们冯家做上门女婿，对我嘘寒问暖，什么都应着我哄着我！要不是看你是白身，能考取功名，给我争个前程回来，你跟买回来的下人有什么区别？！我会看上你？！
在我爹娘面前装孝子，在我跟前装情深，现在什么都没了，你就不装了？！一个上门女婿，还妄想我把你爹娘当祖宗一样供着？！要不是他们狠心，我们会是现在这样？！你还向着他们！我看郭盛祺你读书读傻了！”
郭盛祺：“泼妇！你简直有辱斯文！”
“我有辱斯文？你在郭家还有位置？没位置还尊重那两个老不死，蠢货……”
啪——
郭盛祺又是一巴掌，气得双眼通红，指尖发颤。
“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我是玩意儿，你又是什么好人？”冯玉咆哮：“都睡一个被窝的，谁不知道谁啊？分家一事出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心底也在骂那两个老不死的？在我跟前装什么孝！真要孝，你当年何苦干二话不说跑来镇上给我爹娘尽孝的事儿！
郭盛祺，你就是个伪君子！活该你家人抛弃你，活该你永远只是个童生！”
夫妻俩了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