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翼望山,过了东川域大半土地,在一片贫瘠的崇山峻岭之间,陈灵川出现在太平镇半空之上。
太平镇已经有了新的面貌,过去那条泥泞的去往外界的山路,因为近年来商贸往来更加繁盛,得到了出云城的出资修缮。
只是镇上老一辈人已经习惯了故乡的花草,依然很少走出去,不过离开小镇的年轻人是很多了,所以如今的小镇,其实要比陈灵川那年归来冷清不少。
陈灵川低头俯瞰着整座小镇,想起了当年离开家乡的日子,那时候就是在这条山路上,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饿了就啃粗面馒头,渴了就喝山间清泉,小心翼翼躲过了猛兽蛇虫,最后去往了城里,说是要去看一看修行世界。
而今想来,出云城似乎没有那么大,小镇也没有那么小。
暮色时分,陈灵川悄然落地,没有惊动任何人。
走到记忆中最为深刻的田间小路后,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杂草丛生早已一人多高,好在并无异样,只是少了人烟。
陈灵川掏出锄头和镰刀,没有动用任何修为,只是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将杂草清扫,动作极为谨小慎微,事无巨细,一点没有马虎。
从日暮到夜色。
杂草被打理干净,显得那棵老树倒是枝繁叶茂。
这也正常。
当初陈灵川四境归来,给予了老树很多养料,又有大修士陆正青的阵法掩藏,想必这棵老树会随着太平镇一直太平,长长久久。
陈灵川想了想,拿出一张通阴冥灵符箓,体内分出一缕灵气,浇灌入其中。
符箓燃起一缕青烟,随后化作一团火苗。
古籍上说,阴冥吏严,死人入了阴冥要遭罪,只能通过特定的办法将阳间的事情传达给阴间的大人,借以保佑死去的亲人过得安稳。
陈灵川将这张符箓往老树上贴去,火苗渐盛,变成幽光,恰似一盏明灯通阴冥,纸灰化蝶寄恩情。
朦胧之间,不断有阴煞之气涌现,仿佛阴阳之间的屏障在被不断找寻。
通阴冥灵符箓的制法出自一位不曾留下姓名的不世强者,据说他在实力极尽鼎盛的时候,穷山海之力,欲要打通阴冥,见阴阳新天。
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但通阴冥灵符箓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关于生死有别、阴阳两隔这件事,古来所有凡人修士都心知肚明,所以穷尽了办法、费劲了心力,期望有朝一日能将阴阳逆转。
尽管通阴冥灵符箓不知是否真能通往阴冥,不知是否真能捎去消息。
但是一代又一代人还是制作了千千万万张符箓,大抵是心中有惦念。
饶是陈灵川这位新晋闻道境修士,此刻也忍不住眯起眼,抬头望向周遭的朦胧。
这是否就是阴阳生死之间的隔阂?
如梦似幻。
等到通阴冥灵符箓燃烧到盛点,周遭已经完全灰蒙,隐约可听见阴风怒号,陈灵川能清晰感受到道则之力在震荡,恍惚间,像是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深小径凭空而现。
可陈灵川并未感受到那种从未发现过的界域异样。
或许正如修士所言,通阴冥灵符箓只是那位不世强者不甘心功亏一篑所留下的千古谎言。
但是陈灵川此刻仍是真真切切地闭上眼,微微弯腰,以一种极为虔诚的姿势,轻声在心中默念,希望符箓能捎去自己的挂念。
那张通阴冥灵符箓燃烧得越发快速,不过片刻便化作最后一点灰烬飘落。
陈灵川伸手接住灰烬,神色惆怅地伫立着。
最后摊开一幅画卷,以老树为中心方圆十数米内所有景象,随着他的心意转动,画卷画面迅速流转变幻,将连同老树在内的景象,尽数刻画。
这幅画卷,是仿制无悲剑宗秘宝云烟画卷,以道器静莲为基,经由陆正青和解梦两位阵法、炼器行家联手淬炼而成,品质更上一层。
陈灵川深呼吸一口气,“此番远游,不知归期,静莲你定要替我好生守护此地。”
画卷微微荡漾,传出器灵的意念,“还望主人放心,静莲定竭尽所能守护此地,不负主人厚望。”
陈灵川轻轻点头,又在四方完善阵法结界,以防过路修士窥伺。
……
沿着田间小道,重新走进夜色静谧的太平镇。
到了书塾,站在门口附近,陈灵川开始犹豫要不要敲门。
他能察觉到屋内的人已经陷入熟睡。
想了又想。
陈灵川还是放下了攀上门环的手,就那么靠着门坐下,挥手变出了纸笔。
写起了信。
什么衷心祝愿齐苍松身体安康。
什么他陈灵川如今已经算是修行有成。
只是陈灵川写了很长时间,最后又将书信揉起,重新书写。
因为他觉得这些有点矫情了。
这一晚,陈灵川遥望着月色,绞尽脑汁。
最后一封书信轻轻飘落在齐苍松的窗台。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修行一途过半,先生教诲始终铭记于心,学生将要远行,去找寻那梅花香,日后还望先生保重好身体。
——愚钝学生陈灵川留”
第二天清晨,陈灵川独自逛荡太平镇,购买各色家乡物件,就像是平头老百姓给家中购置物品。
没有人发现陈灵川的身影,只是衣兜里悄无声息多出了点银两。
他没有御空而行离去,而是走了那条曲折的山路,去往出云城,没有动用任何修为,就像是那进城赶集的山野村夫,一步一步翻过崇山峻岭,昼夜赶路。
风尘仆仆,到了出云城飞舟渡口,付了灵石买了到翼望山的船票,费用比当年贵了些。
飞舟轰鸣。
掀动了河畔的杨柳。
掩盖了离别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