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马池，多日的阴雨终于停下。蒙在花马池上空的乌云也被风吹散，露出雨后万里晴空的蔚蓝。
太阳刚一露头，毒辣的阳光便洒满了大地。水气蒸腾，弥散在空气之中，形成细微的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七色的彩虹。
彩虹的这边，是官军占据的花马池城；而彩虹的那边，则是马成龙叛军的大营。
彩虹之下，原本喧闹并充满血腥的战场，今日却是一片沉寂。两边的将士也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太阳，趁着战争停歇的功夫，将沾满泥浆又湿又沉的衣甲脱了下来，放在太阳下暴晒，全身赤裸地藏在战壕里躲避着太阳的炙烤。
而就在两军阵地之间，数千具还未收回的叛匪尸体，在太阳的暴晒下，肚皮很快就鼓胀起来，伴随“砰砰”的爆裂声，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尸臭。
追腥逐臭的蚊蝇闻到气味，纷纷群聚而来，不多时爆裂的尸体上已经爬满了黑压压的苍蝇，看起来甚为瘆人。
官军已经多次通知叛军派人收尸。而叛军好像是故意恶心官军似的，拒不派人收尸。
无奈之下，官军只得派出义勇和俘虏替叛军收尸。只是叛军攻势未停，今天收了以后，明天又有新的尸体横在官军阵前。
不过官军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景，喝水的依旧不停地往嘴里倒着水，吸烟的依旧悠闲地拿着烟袋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
有的却是皱了一下眉头，呸地吐了一口，骂了一声：“天杀的叛匪，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把老子们熏坏了，老子把你们全部一把火烧了。”说罢，该干嘛干嘛。
张怡馨抱着步枪坐在战壕中，拿着通条正清理着膛线的挂铅。
同治二年步枪虽然性能优良，不过和这个时代其他线膛枪一样，都存在着挂铅严重的问题。
每次战斗结束，都要进行清理，否则就会影响枪子的使用，并且会严重影响射击的精度。
所以每场战斗结束以后，清理枪膛并涂上蓖麻油，已经成为新军将士必须遵守的军规之一。
“诶，女子，你饿不饿呀？”和他一样值守的尕六一边擦着枪，一边向张怡馨问道。
女子是张怡馨的外号，因为他长得又白又俊，说起话来又细声细语，加上他老爹又给他取了个女性化的名字，所以棚里的同伴都喊他为女子。
虽然张怡馨百般不同意，可时间长了，也就默认了。
经尕六这么一问，本来还没感觉饿的张怡馨，顿时觉得肚中空空，早上就吃了一个面饼和一碗肉汤，几泡尿尿出去，肚中哪有什么东西留下？
张怡馨咽了咽口水，却是强撑着说道：“你不是说你很抗饿，当兵前饿个两三天都是经常的事吗？这吃了早饭才多长时间，你就开始饿了？”
“谁知道！可能是当兵以后惯的坏毛病。许久没有饿着了，可能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吧！”尕六也是想不通，自我解嘲道。
说罢，又怀疑地看上张怡鑫一眼，说道:“女子，你大户人家出身，从小就没挨过饿，我就不信你能受得了？”
张怡鑫笑了笑，说道:“怎么会不饿，现在给我十个以前从不看上一眼的黑面窝窝，我也能一口气吃下。”
“前些时间，我收到父亲的来信，说是咱们关中今年收成很不好，粮价都涨到天上去了。一石麦子三两银子也难买到，若不是钦差大人年初种下的几十万亩土豆，和晋南运过去的粮食在那撑着，说不得早就饿死人了。”
“如今即使像我家那样的大户人家，能够让全家人填饱肚子就是好事了，谁还奢望着顿顿都是白面馍馍。”
“你知道吗？咱们的钦差大人，还有咱们的各级将官，和咱们都是一样的饭食标准，也是一天两个黑面窝窝和两碗肉汤。”
“这样好的将官你在哪里听说过？也就咱们陕西新军才有。钦差大人尚且如此，你就满足吧！”
“那是当然了，咱们陕西新军岂能是绿营和义勇可比。”
“没听教官们常说吗！咱们都是咱们都是有理想、有抱负、有纪律、胸怀一腔热血的爱国军人。”
“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抛头颅，洒热血，为中华再次崛起而奋斗终生的优秀青年。”
“眼前的这点饿算什么，只要能平灭叛匪，让咱们的下一代不再遭受残害和压迫，全都过上健康富足的生活，老子就是再饿上三四天也是心甘情愿。”
听了张怡馨的劝导，尕六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满怀豪气说道。
“嘿，尕六，你个瓜娃平时一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没想到见识却是增长迅速哇！这大道理也能领会的透。”张怡馨如同看见外星人一般看了尕六半天，这才惊讶道。
能够得到张怡馨这个队里兼职文化教员的夸奖，尕六心里非常高兴。
顺口答道：“那是当然。整日跟着你在一起，进步当然快了。不过说是说，笑是笑，国家和民族这些都是大义，我其实并不太懂。”
“不过教官说的不能再让我们的儿孙再受叛匪的欺负，再受一茬我们曾经遭受的苦难，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说得对！”听尕六说到这里，张怡馨激动地握住尕六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决不能像那些绿营兵一样，整日里都是混吃等死。”
“我们是一支有理想、有抱负的军队，为了我们的国家不再遭受列强的欺辱，为了我们的民族不再遭受残害，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不再遭罪，我们一定要杀光叛匪，赶走那些欺压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洋人和败类。”
“纵使我们这一代人流再多的血，受再多的罪，我们也义无反顾。”
“怡馨哥说得太好了。只要我尕六一日不死，就一日跟着怡馨哥杀叛匪，打洋鬼子。”尕六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紧紧地握在一起，眼中冒出兴奋地光芒，坚定说道。
张怡馨拍了拍尕六的手背，鼓励道：“好兄弟，努力活着，争取看到我们希望的那一天。”说罢，又突然问道：“尕六，昨天教的那三个字，你都记住了吗？”
一听张怡馨提起这事，尕六的兴奋劲顿时就没了，连忙收回双手，装作擦拭枪管的样子。
低低说道：“怡馨哥，我这人太笨，还没有记住。放心，晚上我会再写一遍，到时你再教教我。现在还是战时，咱们还是聊聊别的吧！”
说罢站了起来，也不管张怡馨同不同意，赶忙转移话题问道：“怡馨哥，昨儿个你打死几个叛匪？”
“八个吧！”张怡馨头也不抬，一边擦枪一边答道。
“啥？八个？”尕六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可置信问道。接着又问道：“你统共开了几枪？”
“大概三十多枪吧！”张怡馨想了想，说起来仍是细声细语的。
“我勒个娘诶！”尕六夸张地拍了一下脑袋，随后沮丧地低下头说道：“我咋这么不争气呢？昨儿个我也开了二十多枪，也仅仅是一死一伤。”
“伤的那个被我打中了，跑的照样比兔子还快。我又接连补了五六枪，可就没能射中他。”
“这些叛匪如今他娘的也学精了，进攻时再不像以前那样，挺着直喇喇的身子一大群一大群地向前冲了，现在都是弯着腰，排着散兵队形往前冲。而且一听到霹雳机关炮响，就赶忙卧倒躲避子弹，再没有以前那么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