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行的笑容消失后，埋头做事。
刘大坐在司马警察刚才坐的小板凳上，问：“刚才笑呵呵的，咋忽然就不笑了呢？”
“人家是警察！”
“警民鱼水情！人民警察就是老百姓的贴心人！你看，你背后墙上刷的标语就是这个，你还用的着向贴心人赔笑啊。”
朱行抬起头，笑了一下。苦笑，自嘲，无奈……各种滋味。
“你是不是犯啥事了？警察别的地方不坐，偏偏在你这儿坐。要不就是你家里人犯啥事了，要我说啊，坦白从宽，我朋友的儿子吸毒，我那朋友害怕儿子被抓，帮着儿子掩盖情况，结果儿子犯了更大的事儿……”
“你儿子才吸毒呢！！我儿子在省城上大学呢，好大学，211！”
“没说你儿子，是我朋友儿子吸毒了。我是说家里人犯事了别藏着掖着，警察不是好糊弄的，现在的科技手段厉害着呢……”
“你是来修车的还是来给我思想政治课的？你忙去吧，两个小时后来取车。你要非要看着我换胎，那就闭嘴，别说话，让我清净会儿。多大年纪的人了，话这么碎！”朱行一边吐槽，手里的活却没闲着，一直在干着，看样子，这家伙真的是身残志坚，凭手艺吃饭。刘大笑呵呵的，他的手在口袋里调出了网易云音乐，然后摁了一下播放键，凤凰传奇的《奢香夫人》顿时澎湃地响起：“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向那响水滩……”
刘大站起来说着：“哟，谁电话啊……”
说着，他站起来，走到一边去。
其实，从他出现在街边的那一刻起，他就拨通了贵姐的电话。
他和刘大的对话，通过装在口袋里的手机，传到了贵姐那里。
贵姐听着朱行说话的语速、声调、停顿……
朱行刚开始和司马警察以及刘大对话时，她没听出什么。
但司马警察走了之后，朱行和刘大的对话，让她越听越觉得像。
人说话时都有语气助词，嗯，啊之类的，朱行就是，他的语气词是“嘶”。他跟司马警察说话时，他没有这个语气词，估计是比较小心谨慎，而跟刘大说话时，说话时这个“嘶”就出现了两三次。贵姐想起接过葛莲电话的那个男人，说话时也有这个“嘶”，语气，停顿，音色……都非常像。
刘大提出的“验证”就是通过声音，贵姐曾表示她可以去可疑人面前说话，刘大不让她去，一是担心有危险，二是那个人是通过电话和贵姐联系的，电话的声音和当面真实说话还是有些区别的，所以验证也通过电话声音，这样更还原。本来不太爱说话的刘大为了让朱行说话，所以故意挑话头……
“他说话的声音，跟那个人的声音，相似度有几成啊？不用说那么精确，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感觉说就行……”
“八九成有点儿悬，但是六七成是肯定的。”贵姐说道。
“欧了！！”
刘大心里顿时有底了。
他让贵姐忙她的事情去，另外，让她告诉魏延，胖头鱼的事情，不用操心，工会接了。
“工会？”
“工会！”
………………
………………
刘大把手机揣到兜里，又走回去，坐在小板凳上。
朱行已经忙完了上一个活，开始扒拉刘大推来的破电动车后轮轮胎，扒拉后说：“得换胎了，补不行了。”
“换吧！”
朱行拖着腿，朝着墙边的铁架子走去，看着他行动不便的样子，刘大不落忍。
但刘大突然想到，朱行的嫌疑更大了——葛莲卧病在床，他又行动不便——或者能行动，但是毕竟拖着腿非常惹眼，所以才不得已找了贵姐帮忙。按说收钱这种活，除非不得已才会假手他人。
但是，按说已经收钱成功了啊——即便给了贵姐一万块钱，那还有四十九万呢。
朱行参与了这件事，按规矩都是五五分成，即便是朱行大方，看前妻生病不容易的份上给她大部分钱，那他至少能分十万块钱吧。他还至于这么辛苦地挣这份儿钱么？
即便朱行就是葛莲的同伙，刘大对朱行此刻也充满同情。繁华都市的角落里，隐藏着苦难；霓虹灯下，也有受苦受难的人的眼泪。
关于葛莲，刘大在了解她的情况时，就发现了她最突出的特点是离异。虽然这个时代，离婚已经见怪不怪，但毕竟大多数人，尤其是四十岁以上的人，还是对婚姻抱着能过尽量过的态度的。葛莲这种性格的女人，离婚后也没有再婚，为了孩子努力工作挣钱，把孩子带大，一路走来非常不容易，而她的前夫，似乎在她的生活中是消失的。
刘大看到朱行，知道了他为何离婚，但是一个更大的疑问来了：他们是如何结婚的？
就像赵本山和范伟演的小品，范伟的名言是“我不想知道怎么来的，我想知道怎么没的……”，朱行和葛莲怎么离的，刘大不感兴趣，但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刘大挺感兴趣。眼前这个落魄的残疾男人，跟优雅的葛莲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怎么说，葛莲也是知识女性啊，看照片，葛莲不是美女但长得不丑，皮肤白净，一白遮三丑，皮肤白净的女人哪儿会难看，葛莲人到中年了仍然腰细腿长，一头黑发垂腰，从背影看竟像是少女一般，可见年轻时肯定不难看，所以朱行如何追到一个有文化有相貌的女生的？
向来好马配好鞍，美女配英雄。
朱行这个人，应该不简单。
“老板，生意咋样啊？”
“不咋样！”朱行拆换着轮胎。
“政府对残疾人有照顾呢，现在办企业都得交一个残疾人什么金，你在这儿摆摊修自行车，城管不管你，警察来了还坐这儿跟你说话，要换成我，姥姥！！！早把我撵跑了。”
“咋地，你不服的话咱俩换换。”
“呵呵，那……那还是算了……”
“还是啊！”
“可我还是服你老弟啊。我要是这样，肯定娶不着老婆。老弟你就不一样喽，我听他们说，你老婆有知识有文化相貌还不错，儿子还是大学生，啧啧啧，厉害！老弟你真幸福。”
朱行停住了，有些怅惘地看着前面的人流车流。
滚滚红尘万丈，庸庸碌碌奔忙，人到中年迷惘。
朱行怅惘之后，继续换胎，面容有些凄楚。
刘大还想让他说一些话，想着在谈话间套取一些信息出来，然而看到朱行佝偻着身子埋头干活的样子，他于心不忍了。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是个失败者，明明知道他妻离子散，前妻生了重病，儿子远在省城，自己一个人在街头讨生活，干着辛苦的活计，再故意问他关于家庭的事情，这无异于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罢！罢！罢！
不问了。
刘大不说话了，坐在小板凳上看了一会儿，索性站起来，“我去旁边转转……”
“半小时后回来取车！”朱行闷着头说。
“嗯嗯。”
刘大起身来到了居民小区。
朱行选择的地方，位置挺好，几个老居民小区呈品字型，都是以前的国有单位小区，像钢花小区，这是已经倒闭了的天海钢铁厂的小区，非常大，小区里面还分区，什么东二区西三区南一区之类的，钢花小区对面是粮站家属院，粮站家属院右侧是天工小区——天海以前有个专门生产仪表的厂，名叫天海天工仪表厂，规模也很大，也曾经红极一时，职工一千多人，红火时建了这个小区，后来这个仪表厂被几任厂长蹂躏，好好的企业愣是被搞得资不抵债，然后被外资收购了，所谓的外资后面查出来，其实是省里轻工业厅厅长的儿子在香港注册的公司，收购厂的资金，居然就是天海的几个银行贷款，空手套白狼，一个好好的企业就落入了权贵之手，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这大概属于时代的浪花。这三个小区曾经住满了下岗工人，各种闹事，令政府非常头疼，在这中间布置了一个派出所，司马警官就在这个派出所上班。如今，这三个小区里已经成为了老人区，刘大信步走来，看到很多老人，有下棋的，有买菜的，有遛狗的，有含饴弄孙的，还有六七个老汉激烈地讨论着美国的军事部署的……
刘大很羡慕他们。
他来到钢花小区。
红砖楼房，仿佛进入了上个世纪一般，不过令人称道的是小区中的树，一个个非常粗大，树叶遮天蔽日，处处绿荫，他走到葛莲住的楼下，楼前有一些大妈们在跳广场舞，有老头们围坐着闲聊，聊的居然是三十年前南边的那场持续十年的轮战，刘大在后面悄悄地坐下，就听到他们一个个讲其中的战役，“老山”“猫耳洞”“松毛岭”这些词汇不时地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一个个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个别激动者甚至站起来模仿冲刺。但他们彼此之间也有不服，说着说着，一个胖老大爷和一个瘦老大爷呛起来，瘦老大爷呛胖老大爷，说他瞎说，那时候我军的雷达不会那么厉害，敌人的炮兵一发炮，这边马上就能测出来，然后把对方的炮兵阵地给端了，这听着太玄乎了，一听就是胖老大爷瞎编的，对了，这倒跟胖老大爷之前的职业差不多——厂广播站通讯员，就是干这个的。胖老大爷一听，怒发冲冠——当然，他没头发，但不影响这个词用在他身上，胖老大爷几乎要扑着要揍瘦老大爷：“编的？亲身参加过战斗的英雄亲口告诉我的，这能是编的？”
“英雄是哪个？指名道姓，不然就是瞎编。”瘦老大爷不输阵势。
“哪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会说的是你吧？哈哈！”
大家一阵笑，因为大家都知道，胖老大爷根本没参过军，他一直在厂里工作。
“不是我！我离英雄差得远呢。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没瞎说，他家就在前面。”
胖老头指着葛莲所住的楼：“2单元502。”
大家都吃惊了，瘦老大爷迷惑地问：“那是葛莲家啊，葛莲是财务啊，她还参过军？”
“葛莲的老头儿（丈夫）朱行！朱行！！！！”胖老头叉着腰说，“朱行，退伍后来咱厂里的，这大家都不知道吧？我在厂广播站干通讯员，当年采访过他，采访的本子就在我家里放着，他所在的部队具体到联队，啥番号在哪儿驻扎参加了啥战斗，我记得一清二楚，你们等着，我回家去拿！”
老头们连忙拉住了撒丫子要往家里跑的胖老头，都表示说信了，因为大家都认识朱行，也听说过他参过军，只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参加过那场战事而已。瘦老头也不跟胖老头争了，笑着说：“行，我服了，继续说……”
胖老头非常得意，他又坐下来，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
胖老头讲了朱行在钢厂的一些事情。
刘大震惊了。
朱行，居然……
………………
………………
刘大一下子明白了朱行为什么能和葛莲结婚，那时，他带着英雄光环来到天海钢铁厂，成为一名光荣的钢厂工人，被安排到保卫科，这段经历竟然跟自己如此的相像。葛莲刚来厂里，对朱行充满着英雄一般的幻想，她嫁给了朱行，两人还很幸运地分到了家属院的这套房子，他们有了孩子亮亮，一家人的生活平静又美满……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亮亮十岁时，天海治安非常不好，飞车党横行。飞车党作案手段非常凶狠，常常是摩托车旋风一般地来，抢劫妇女的包包，如果女人耳朵上挂着耳坠等首饰，飞车党会一把拽下来，能拽掉妇女半个耳朵；有个年轻姑娘，刚刚订婚，夫家给她打了个金镯子，戴在手上，酒店中订婚宴刚办完，出了酒店，在酒店门口等车时，飞车党前来，抢了姑娘的包包之后，发现她手上戴的金镯子，居然一刀就把姑娘的手砍断，直接拿着戴着金镯子的断手扬长而去……
那一年，朱行和葛莲带着儿子逛商场，从商场出来，朱行觉得不对，看到有几个骑着摩托车的青年，他们在两侧两口，眼睛不怀好意地逡巡，朱行就提醒葛莲注意好自己的包包，葛莲把包拽紧了，用胳膊夹着。就在这时，摩托车突突突地前来，一左一右，竟然双线交叉进行，朱行提前做了预防，他拉着葛莲和儿子到公交站牌的侧面，那个位置摩托车手够不到。没想到的是，在葛莲前面的一个女人从商场出来，挎着新买的包包，她脖子里还带着项链，飞车党一把拽过她的包包，她大声地呼喊，而抢了她包的飞车党竟然掉转车头，再次前来，一把拽住她的项链，而女人则死死地拽住了飞车党的衣袖……
朱行大声喊“放手，快放手……”
其实朱行在对女人喊，意思是舍财救命，但飞车党听起来像是警告，情急之下，飞车党的同伙抽出一把长刀，捅向了女人……
“扑哧”，女人胳膊被戳中一刀。
然后，丧心病狂的歹徒竟然持刀朝着倒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的女人胸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朱行竟然蹿了出来，飞起一脚，将那已经触及女人胸口的长刀踢飞，然后一把将摩托车手揪了下来。
坐在后排的歹徒立即抽出匕首，朝着朱行猛刺。
朱行赤手空拳，自然情势非常危急。
更要命的是，十岁的亮亮看着老爸，急得大叫“爸爸！爸爸！”，但他的叫声成功地吸引了倒在地上的歹徒，他竟然狞笑一声，朝着亮亮走来。
朱行则拽住他，歹徒的匕首刺向他，而他则拽着车手歹徒挡匕首……
“嗤嗤！”匕首刺入车手的身体！
歹徒看到同伙连中了自己两刀，气急败坏的他干脆舍弃了朱行，竟然凶神恶煞地跑向了亮亮，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刺亮亮，给朱行教训。
眼看着亮亮要遭遇不测，朱行捡起地上的刀，朝着歹徒抛去。
“嗖”的一下，跑在前面的歹徒后背被飞来的长刀一刀刺穿后心。
歹徒“噗通”一声，跪在了亮亮面前。手里的长刀凌空刺下，亮亮闭上了眼睛……
“亮亮……”朱行撕心裂肺地叫。
歹徒的刀到了亮亮身体前面时，软软地掉了——歹徒死了。
而被他刺中的同伙则趁着朱行注意力在儿子身上的时候，忍着痛，从摩托车前面又抽出一把刀来，凶狠地刺向了朱行。
朱行发现时，已经晚了。
他身体本能地避开了要害，侧了一下，刀一下子插进了他的腿上……
而那歹徒刺中之后，又飞快地抽出来，然后胡乱地猛刺……
一刀，两刀，三刀……
朱行的腿被扎了好几刀……
而那歹徒杀红了眼，又看向了撕心裂肺地叫着的葛莲和亮亮母子俩……
朱行看到了他凶狠的目光，他一把夺过歹徒的刀，然后反手一下，就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心窝……
朱行身受重伤，被送进了医院……
然而，他却被判“防卫过当”——法官说，虽然有见义勇为的成分，但他致死两人，尤其是第二个死者，他夺刀之后，该死者就没有了武器，应该将该死者制服，不应该将他致死……
当时，很多人都为朱行抱不平，然而法官就那样判了，就跟南京那个说着“不是你撞的干嘛要扶”的法官差不多，都是振振有词，但伤了无数热血男儿的心，朱行就被法官判了两年牢狱——这还是在社会舆论汹涌的情况下判的……
老百姓非常痛恨飞车党，朱行见义勇为的行为，得到了老百姓的赞扬，所以钢花小区的居民，敲锣打鼓地去医院探望朱行，送锦旗，天工小区和粮站小区的居民也以此为荣，为此甚至跟朋友吹牛说朱行家在自己小区住……
所以，后面一番争取，朱行实际上并没有进监狱，只是也没有什么表彰。
朱行倒是无所谓，他回厂里，继续做工人。
但他的腿瘸了，厂里考虑他的身体情况，就让他在保卫科办公室管管资料之类的，不让他巡查，这其实也是对他的照顾。
但很快，厂子就不行了。
然后就是下岗。
朱行是第三批下岗的，而葛莲，是第一批。
下岗之后的朱行，没有了工作单位，身体又是残疾，家里日子一下子困顿起来。
贫贱夫妻百事哀，简简单单七个字，是无数普通人家的痛苦的血泪总和。
两人离婚了，朱行从家里搬出来。为了讨生活，他在马路边开始摆摊修自行车。也有城管曾经为了市容市貌驱赶过，他拿着刀要跟人家拼命。派出所的刘所长知道朱行的情况，他出面争取，后面城管就再也没管过朱行。
胖老头对朱行比较了解，说朱行如何如何。他有事没事还爱到朱行那里坐坐，聊聊天 ，他为朱行现今的落魄抱不平，但朱行表示还行，跟那些那些牺牲了的战友相比，他其实很幸运了。唯一的亏欠，就是让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受了苦……
老头们讨论着牺牲战士，瘦老头说他堂兄的儿子就牺牲了，他和堂兄一起到广西烈士陵园扫墓。胖老头感慨说，也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反正，他们都是英雄啊。
这时，刘大站起来，说：“在云南、广西长达1449.57公里的边境线内侧，共有对越作战烈士陵园25座，安葬着烈士人。”
说完，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就离去了。
………………
………………
回到了朱行的摊位前。
他的电动自行车已经换了胎，朱行在收拾东西。
有人带着孩子骑车路过，问：“师傅，能换电池不……”
朱行摆摆手说：“要收摊了……我家里有点儿事……明天再来吧……”
刘大拿出钱：“老板，给。”
朱行看看他，接了。
“车啥时候出问题，推过来，免费换。”
“你原来在哪个部队？”刘大冷不丁地问道。
朱行一愣。
刘大解释：“刚才听人聊天，他们说到了你，说你以前当过兵，还在南边打过仗，真刀真枪地干过……巧了，我也是。”
说完，刘大报出了自己的番号。
朱行一听，本来佝偻着的身体一下子直了，刷地给刘大举了个军礼，刘大仓促之下，赶紧举手还礼，然后和朱行握手。
这一握，胜千言。
朱行很抱歉地说：“要是平时，我一定跟老哥好好聊聊，但现在……我得去医院一趟……”
“哪个医院？”
“一院。”
“啊？！”
刘大吃惊了：“天啊，葛莲在一院？”
“啥？”朱行看刘大的眼神，立即警觉了。
刘大连忙将自己的来意跟朱行说了。
朱行脸色难看，他重新坐在了小板凳上。
然后，泪水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刘大解释自己没有恶意，他和两个兄弟，只是想着和葛莲抱团取暖……
朱行哽咽着说：“命啊……命啊……”
刘大连忙说：“兄弟，不必勉强，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葛莲的情况，怕那马老板找到她，伤害她。我们初次见面，咱们后面建立信任后再说……你别伤心了……”
朱行擦擦眼泪，他给刘大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支连队，奉命潜入到敌人阵地的前沿，准备天亮时发起攻击。黎明时分，万籁俱静。就在这个时候，大家忽然吃惊地发现，一个敌方的农村妇女，从前面山路上走了过来。不知道这个妇女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也不知道她来交战的区域干什么，反正，她就这么而来。敌方全面皆兵，一个小孩子都是打枪的好手，在长期的战火洗礼下，老百姓已经有非常高的军事素养，所以，即便是普通妇女，也是极具威胁的。更关键的是，连队执行的是潜伏任务，这意味着不能被发现，一旦被敌人发现，潜伏任务就失败了……
讲到这里，刘大问：“后来呢？”
“我们屏息屏气，一动不动，心里就祈祷，什么观音菩萨，什么如雷佛祖，什么老天爷，土地爷，在心里都念叨了一遍，希望她不要发现我们。然而，拜神一点儿用都不管，那个妇女走到跟前时，立即就发现了做了伪装的我们，她很吃惊，然后掉头就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开枪，因为一旦开枪，等同于暴露。怎么办？”
“那必须要解决掉这个人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刘大说道。
“是啊。如果让这个女人跑回去，我们的坐标暴露，那么敌人一通炮下来，我们这个连队就玩完了。然而这个女人看装束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我军的优良传统，就是不滥杀无辜，对老百姓——即便是敌人的老百姓，也是优待的，给粮食，给吃的，给棉被，其实这样做我们有很大伤亡……”
“我知道这个情况，我们是人民军队，是仁义之师，表示杀人机器，虽然伤亡很大，但仍然执行着这个传统……那后来呢，你们暴露了？”
朱行摇摇头，说：“在情况万分危急的时候，连队中年纪最小的战士竟然在没有知会连长的情况下，偷偷绕到了侧翼，然后从侧翼冲出来，追上那个即将要向敌人呼喊的妇女背后，一刀将这个女人脖子抹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刘大舒口气：“这个小战士，好样的，干侦察兵的好手啊。”
朱行苦笑：“可这个小战士这个举动，让大家心里都有了心病。仿佛一下子，大家都跟他隔膜了。战事结束后，他退伍了，跟战友们分别，大家喝了很多酒，讲了过去执行的无数次任务，但大家都对那次的潜伏任务不提一句话，一个字……”
刘大非常震动。他明白朱行说的是什么。
即便那个妇女很像是敌人的侦查员，但是她出现时是老百姓，没有明确她身份，小战士结果了她……所以大家有了这个心坎……
“那个小战士，是不是……”
朱行点头：“是我！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不是大家有心坎，是我有这个心坎……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那时候不请示不报告，自以为自己在救连队，其实是违反纪律的……后来我还委屈的不行，认为大家针对自己。我不跟他们联系，消失在茫茫人海。我清高，我孤傲，结果呢？看看我自己，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呵呵……”
“你，后悔么？”刘大问。
“后悔什么？后悔参军，后悔打仗，后悔杀了那个女的？如果让我再年轻一次，我还会那样干。我就是这样的人，没辙。只不过，如果再让我年轻一次，我就不去招惹厂财务部那个新来的小姑娘了……害了人家一辈子……”
朱行摇头苦笑着。
刘大忍不住问道：“现在，那个小姑娘，病情……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