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肖阳、董保民等聚集在卫生所，焦急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满脸尘土的时光。“猿猴”告诉董保民，时队长没有生命危险，被炮弹震晕了，昏迷是胳膊流血过多引起的。
肖阳听罢松了一口气，在他耳边不停地喊“乌鹊重生”。忽然发现，时光眼角溢出的泪水，裹着两鬓的烟尘挂至耳根，黑糊糊的脸上终于能看到眼白。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意识，赶紧揶揄几句：“啊呀，乌鹊又重生了。你这一睡就是三天，这下精神足了吧？”
时光惊讶地问：“我睡三天了？鬼子走了吗？村民损失大吗？我在哪儿？”
“肖营长是逗你开心，你没有睡三天，只睡了三个时辰。鬼子已撤退，村民损失不大，只是游击队损失大。”董保民轻声列数牺牲的人数和人名。告诉他，陈家财和顾四宝分队赶至鲶鱼脊，消灭了栈道进口的十几个鬼子，大家才脱险。可惜又牺牲了四名战士。村里的大火被扑灭,已是半个村的灰烬，碎砖乱瓦被罩在苦烟和臭气里，村庄上空弥漫着焦糊味，翠绿的山脉仍在烟火中，村民们目睹惨状，咬牙切齿，眼里喷射出无穷的怒火。
时光呆望着窗外似云翻腾的烟尘，内心翻江倒海，回想起六天来的风风雨雨，陆续牺牲的战友又在眼前显现，泪如泉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这泪水是生死较量后的侥幸，更是对失去战友的追悔。鳄鱼岭的短兵相接，游击队又损失了十几位好同志，好战友。
曾子萍默默递上电报，他瞄一眼，顿时头晕目眩，失败的沮丧再次撕咬着伤痛的心。电报内容：大佐阁下，职下已达指定攻城位置。
肖阳看后，劝慰道：“行了，鬼子被拖了六七天，已经是奇迹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真蠢，竟然被小鬼子骗的一愣一愣的。”时光说罢，一拳捶在床板上。
“哼哼，你终于承认自己蠢了？不过，这件事不能完全怪你，你毕竟没打过仗。兵不厌诈是战场法则，只是你太贪心了，恨不能药到病除。你这次应对办法，机动灵活，敌强我弱，只能如此，你没错。只是将那么多的男女老幼集中在石门洞甚为不妥，日军到了独山村，能不搜山么？石门洞暴露是迟早的事？好了，快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时光没有争辩，他认为肖阳所言极是。万幸的是肖阳及时率部返回，不然后果难以预见。不，是不堪想象。他凝视窗外，卫生所人满为患，被炸伤的伤员和村民已经塞满了病房，走廊上站满了村民。是啊，得赶快想接下来怎么办。他被扶到“猿猴”办公室。
听了陈家财的汇报，任务虽完成，代价却也大，一个分队出去损失大半。好在路上也拖了鬼子一个时辰，端掉了黄村炮楼，还带回来两个投降的伪军。陈家财补充说扛回一门被炸毁的野炮，想以后还会缴获野炮，几门坏炮能组装一门好炮。
顾四宝汇报，县城城墙竹篱笆已被一把火化为灰烬，城里鬼子如临大敌，堆放麻包，架起机枪，不停地巡逻，已经达到牵制敌人的目的。栈道口牺牲的队员是他分队的。剩下的人也不多了。
时光听了深感欣慰，不是他们在鬼子归途中骚扰，鬼子下午四点就可能到达阵地。令他意外的是，余南山这边竟让小野溜了。
余南山既羞愧，又愤愤不平，说上山刚安顿好，夏静茹非要给小野换药，被黑龙缠上。本道送她回屋，再去查看小野的住所，才知道被黑龙放了。要不是姚胖子赔礼，本道早毙了他。
二
时光来看徒弟，见他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里有些疼。
徒弟坐起问：“师傅，你不会怀疑我是鬼子特工‘十八号’吧？”
师傅说：“你是‘十八号’，我是‘杜鹃’，一对好兄弟。告诉我怎么回事？”
李小飞低下头说：“那天被打晕劫到城里，小林就盯上我了。他告诉我，师傅无辜背上汉奸罪名，游击队不会放过师傅，作为徒弟应该施以援手。他已经和师傅商量好了，回去后，师傅要去山后大树下放东西，让我拿上纸条和师傅家的《润堂集》，顺带老伯和小龙去县城。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真如他所说。我弄不懂，他讲的这本书，连我都没见过，他是怎么知道的？前天晚上，我去了后山洞没找见小龙，就想他会不会在我去之前就被鬼子带走了，便去县城打探，刚进城却意外地被抓了。小林问了你的情况。我说你很有可能要被游击队枪毙。他笑着说，‘不会的，游击队没有枪毙时桑的证据，你今天能主动来，很好，说吧，要我怎么帮？’我跟他说，‘清者自清，师傅不会要你帮的。’他却说，‘可以，但是你应该帮他。我问怎么帮？他说很简单，马上一起去独山村，找到师傅的父亲和儿子带回县城即可。我刚才在想，余副队长的提示是有道理的，小林要我跟他到独山村，是想坐实我是‘十八号’，让你在游击队无法存身，最后去投他。到了独山村，我问他怎么知道我晚上要去县城的，他笑而不答。我一贯清楚的很，现在横竖弄不懂。师傅，你知道原因么？”
时光惊讶小林为何跟他父亲一样，思思念念要得到《润堂集》。心里冷笑：我时家的传家宝岂能给你？便说：“有人带着电台跟踪你。不要想了，他的心思在我身上。此事到此为止，我相信你是好兄弟。”
时光离开后，李小飞头埋在膝下哽咽。
时光来到会议室，发现大虎正在发飙。原来他要找俘虏小野报仇，正责怪余南山放跑了小野。时光想起山上的日本女人，估计她很快会下山活动，必须阻止她回县城，最好在回城的路上截住她。劝大虎不要急，游击队三日内定能抓回。大虎不信，余南山也不信。
时光分析说，黑龙为军火放人，小野为逃生肯定答应，小林也不呆，他会就势拉拢土匪对付游击队。估计他就在这一两天会派人联络黑龙。认识黑龙的只有小野，他的伤不重，跑跑腿还行。
余南山立刻醒悟，对呀，那本道就在半路拦截他！肖阳说思路是对的，游击队已成小林的眼中钉了，可能要不了三天，他就会派人联络。
三
时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迎来了老郝。他心里盘算，鬼子没拖两天就跑了，此战虽然只死伤了几个村民，但游击队三个分队只剩下十几人，加上余南山这边十几个伤员，总共才三十不到，自责是他葬送了游击队。他现在担心的不是当不当家的问题，而是如何被处分，体面地下台问题。他知道自己能当游击队的家是老郝力荐的，感觉连带老郝都丢了脸，内心深处藏着对他的歉疚。
和郝卫国见面的气氛很凝重，他不敢直视老郝的目光，诺诺地汇报了几天来的行动。郝卫国让小唐将游击队脱险的情况向郑处长汇报。然后问，在独山村见小林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前两次，他不知我身份，骗我帮他建大东亚共荣示范县。这次被抓，从老人们嘴里得知我身份，尽管我搪塞过去，估计他不会相信。”他认为老郝忽然问他跟小林的情况，肯定在为处分自己找理由，甚至还怀疑自己跟鬼子暗中勾结，故而答复很谨慎。
“怕他知道你身份？还想跟他继续做朋友？”郝卫国怪异的眼光扫他一眼问。
“哪里的话？彼此之间的路数都清楚，我没暴露，能给他对症下药。”
郝卫国不置可否地说：“他是否掌握了你的病灶？”
“我唯一的病灶是见不得杀人，尤其是杀无辜的中国人。他晓得我身份会拿群众要挟。”
郝卫国微微点头道：“你不是讲他表态不乱杀无辜么？你摸到他的病灶了吗？”
“他的话不能信，他跟我一样的病灶：自恃聪明，自以为是。做梦都想在此地建立大东亚共荣示范县。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想装好人，继续蒙蔽我。”
郝卫国忍住笑，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时光要徒弟喊来卢大虎站在自己身后。郝卫国惊讶的发现对面的二人很相像，立刻明白了，笑笑说脸型有些像，估计骗不了多久，小林也不傻。
“我知道，瞒一时，是一时，让他在这上面花点精力，扰乱他的神志。神志一乱，更多的病灶自然就暴露了。”
郝卫国点头，要他召集中层干部会议。时光心情紧张起来，估计老郝不会让他继续当家了，想抢在前面检讨，给自己找台阶下。
郝卫国摆手说：“检讨就免了。我早说过，对眼前的敌人，谈虎色变和麻痹轻敌都要不得，不要以为日本兵是泥捏的，人家武器装备好，单兵素质过得硬。南山同志青山岭一战教训深刻，希望你们能吸取教训……。”
“你们认为是鬼子女特工发现游击队住地引来了飞机？”郝卫国散会后留下时光三人问。时光点头，郝卫国问董保民，游击队上个月底接收的人员情况是否清楚？
董保民嗫嚅，说一个礼拜前，城北迟春生带了二十个青年要求参加游击队，因当时游击队急需补充人员，只问过迟春生情况，同来的证明他家是迟村的，其余人员就没有多问了。
郝卫国说他有情况通报，可能与鬼子轰炸有关。迟春生是战友迟明的儿子，迟明同志一号下午为掩护村民进山和鬼子同归于尽。迟春生是十一月下旬从上海回乡的，说他安排媳妇和孙子回了苏北，要父亲帮他联系游击队。迟明对党很忠诚，找自己的同时，又将他对儿子的怀疑一并作了汇报。认为儿子这次回来参加游击队，态度坚决的有些蹊跷。他了解儿子，要他丢下妻儿，独自回来参加抗日，他做不到！媳妇婚前曾说过，她苏北已无亲人。估猜可能是他儿媳和孙子已被鬼子杀害，儿子为报仇，才回乡要求参加游击队。
三人被郝卫国讲的哈着嘴，迟春生不管是什么原因来游击队，与鬼子飞机轰炸有啥关系？
郝卫国继续说，迟明同志牺牲后他去吊唁，也想证实一下迟明对儿媳和孙子的猜忌，跟迟春生说自己有一笔生意要去上海，可给他家人带口信。他的紧张让他颇感意外，便通过上海内线了解到，他妻儿的住宅已被日本人监视。接着问眼前的三位有没有发现迟春生有无不正常？
四
很长时间的沉默。时光和余南山相视无语。董保民回忆，迟春生一号晚上请假回去料理丧事，但一直到四号才归队，回来后不久鬼子飞机就来了。忽然说不好！他刚才请假回去给父亲办头七，可能已经动身，要不要抓回来？
时光建议不能打草惊蛇，派人跟去看看。
郝卫国叹息说，县委再次做吴大头工作，又被他拒绝。据内线报告，吴大头儿子吴得贵上个月底到了凤凰岭，一号下午失踪，直到昨天才带两人回到凤凰岭。吴大头问他这几天去哪里了，他讳莫如深，只说在通往去屯溪的途中与路过的国军小股部队遭遇了。他这次回国，是动员他父亲投靠鬼子。父子俩准备明天进城联系投降事宜，游击队要把握机会除掉他。
时光说已经见过吴得贵，跟吴大头一个模子，可惜被他逃了，这次定将他父子一锅端掉。
郝卫国提醒，吴大头手下有一百五十多人，游击队现在已是元气大伤，要多动脑子，想一个既能锄奸，又能保存实力的办法。此外要注意城里的鬼子来个回马枪。问余南山，假突击队会不会是凤凰岭的土匪？
余南山说不像，队列整齐，动作规范，是正规部队，不然本道也不会被骗。
董保民插话说，据被救回的川军说，假突击队除队长外都是南京外围被俘国军，那个副队长是国军的一个团长，听说劫持人员中没有高桥，跪地上哭得很伤心。
郝卫国锁着眉头长叹一声，交代抓紧将迟春生事件处理好。
肖阳手扶着门框，有气无力地说：“郝书记，打搅一下，我有事向您反映，请郎中留下。”
时光看他瞟自己很不友好的眼神，顿感不妙。估计他要向老郝反映之事与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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