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大，兄弟们在落锤省老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怎么跟着你，混成拦路的劫匪了呢？再者说，就算是打劫，咱也应该挑点油水足的买卖才是。那运粮的脚夫，身上能带着几个钱？”
马西尼沙叼着一根草梗，嘴里含混不清，却又喋喋不休地抱怨。
“你不懂，我这叫耗子拉木锨。”
“对对对，偷粮的可不就都是耗子吗？”
“闭嘴吧！他们来了，让弟兄们抄家伙。”
马西尼沙转身要走，却又扭回头来，朝着我身边的莱妹挤了挤眼睛。
“嗨，胖妞儿，一会儿办事的时候，可别在我背后放冷箭啊。”
莱妹拉着脸，没有搭理他。事实上，自从二人发生冲突后，她就再没与任何一个红卫人说过话，马西尼沙嘴欠，撩拨过她几次，都被无视了。更甚者，由于对处理雪漫士兵尸体的方式不满，这丫头对我都没个好脸色。她是被我强行按住才没有暴走的，此时必定满腹邪火无处发泄，我能够感受到她身上那股阴森的气息。
我们埋伏的地点在古卡尔纪念碑的东南方向，沉睡之树的正西，这里的官道北面有好几座小山。在我的印象中，游戏里有个叫做断牙洞穴的吸血鬼营地，应该就在附近。此处正好是帝国军团两个营地的中间，但是距离花岗岩村要比阳光花园堡垒近上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之所以选择这个位置干第一票，是因为我想求稳。本就人数不多的队伍被我再次分兵，现在只剩下七个人和一条狗了。我认为，运输队在安全送交第一批物资，又只剩小半天行程的情况下，多多少少会放松警惕。
目标进入视线，那是一列长长的车队。几十辆牛车拖运着无数的粮食、箭支，还有大约二十个酒桶，每只桶的直径在半米左右，四五米高的样子。每辆车都跟着两个车夫，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队长的带领下走在最前边，左右各有十名战士护卫着队列的侧翼，后方的情况暂时还看不清楚。
我匆匆扫了一遍，没看到熟悉的面孔，但也不敢完全确定车夫里没有自己的老乡。
“所有人，弓箭准备。记住，只针对士兵，不许滥杀！马西尼沙，让弟兄们把牛都宰了，拿够三天口粮，立刻撤出战斗。阿吉斯准备火种，你负责凿开酒桶，然后放火。莱迪亚，那个队长交给你了。”
莱妹默默点头，阿吉斯手忙脚乱地检查打火石和引火物，马西尼沙还是一脸的戏谑。
“这牛好啊，杀了怪可惜的，要是能赶一头走，够咱们吃好几天呢。”
我擦了擦手心的汗，抓紧了长枪，又把召唤火焰元素的咒语默念了一遍。红卫战士们就没那么紧张了，除了一个秃子之外，每个人都掏出一把小木梳，仔细梳拢着头发，据说这是他们的战前仪式。
车队行进过半，我抬起左手，身旁传来一阵弓弦拉开的吱嘎声。车夫和士兵们神情愉悦，有说有笑，他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放！”
嗡——
两名倒霉的士兵面部中箭，栽倒在地。正和他们聊着天的车夫愣了好几秒，这才大声惨叫，向车后逃窜。
“敌袭！不要慌！举盾列队！”
看上去是小头目的家伙招呼着其他士兵，然而下一刻，一个满身火焰的精灵突兀地出现，彻底击碎了他们的防线。阿吉斯和我仍在放箭，红卫人已经拎着双刀扑上去了。士兵们无力抵抗，很快便全部被砍倒在地。
队长的反应不算慢，可惜四散逃命的车夫冲散了另一侧的士兵，他只能带着身边的五人前来支援，并寄希望于殿后的同伴尽快赶到。然而，他的去路却被一名黑发少女挡住。
“莱迪亚小姐？你……怎么做了强盗？”
队长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我不是强盗。”莱妹没想到会遇上故人，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投降吧，不然我保不住你。”
“不可能！”
青年挤出一丝苦笑，随即提剑而上，与莱妹打作一团。然而他的剑法稀松，手下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形成包围。莱妹步伐轻盈，穿梭在牛车的缝隙间，嘴上仍不忘劝降，但她的对手只肯以手中长剑作答。眼看红卫战士们如恶狼般扑了上来，莱迪亚越发焦急。
我和阿吉斯开始四处放火，拉车的牛受到惊吓，四散奔逃，将敌人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队形又一次冲散。至此，战斗再无悬念，马西尼沙招呼手下，从烈火中抢夺食物。莱迪亚把长剑扔在一旁，跪在队长的身边。
“你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啊？”
青年艰难地掀开眼皮，望向站在莱妹身后的我。
“我有自己的……尊严和荣誉……何况，我认出了你，他……不会让我活着……”
他试着举起手，但最终没能成功。
“莱迪亚小姐……回头吧……”
莱妹抱着他的尸体放声大哭。
三天后，我和莱妹回到古卡尔纪念碑北面的藏身处，红卫战士们化整为零，四处游荡，阿吉斯则去侦察洛里斯泰德镇的动静。
按我原来的盘算，第一次劫粮后，围攻阳光花园堡垒的西路军并未受到影响，所以图留斯肯定会先把手上的补给分给东路军，然后派人赶回洛里斯泰德镇，催他们再次向前线运输。当然，运输队的空车没有返回，那么后方迟早要意识到出了问题，也会安排斥候打探。我则埋伏在路上，将信使截杀，还要利用机动性，争取在不同地点下手，干扰敌方的判断。
只要如此搞上半个来月，图留斯就不得不安排重兵保护粮道，前线压力必然减弱。断粮还会搅乱军心，以老爹和塔盖尔的经验，不难找到机会。只要他们能打垮花岗岩村的东路军团，我们就基本胜券在握了。
但现在的变数是，我方最强战力莱迪亚的情绪崩溃了。
今天上午，她稍稍平复了一些，主动找我谈起了被杀的运输队长。
莱妹的父亲作为雪漫领的骑士，在城外有一片农田。虽然规模远不如战狂家族的大农场，但也足够维持一个体面的生活了。那青年全家便是为她家耕种的一户佃农。这人比莱妹大个一两岁，但身份相差悬殊，小时候的交集不多。
父亲去世的时候，弟弟年纪还太小，莱妹为了保住家里的土地，只得拿起父亲留下的剑和盾，为领主效力。她当时也才十四岁，在军队里过得十分挣扎，无暇顾家。而孤儿寡母又不善经营，便有吃里扒外的家奴暗中算计，偷拿主子的财产。于是，她家的生活条件每况愈下。全靠青年那样老实本分的人扶持，才能凑合着挨下去。
等莱妹彻底站稳了脚跟，家里的日子也渐渐走上正轨。只是不到一年光景，乌弗瑞克掀起叛乱。极度腐朽的帝国无力平叛，却又不甘心自己的北方行省就此独立，便派出图留斯将军就地募军。青年响应号召，加入帝国军团。二人就此断了联系，再相遇时，竟已各为其主。
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千般相见好，莫逢在沙场。
青年没啥过人的本事，在军团里也没混出什么名堂，但他在自家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做出墙倒众人推的事情，一直默默付出，这让莱迪亚心怀感激。这样一个人被乱刀砍死在自己的眼前，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而这只是导致莱妹崩溃的最后一击。
在遇到我之前，这个黑发女孩儿的生活轨迹并不复杂。出生于小贵族家庭，童年无忧无虑，少年时代突遭变故，却也凭着父亲的遗泽和自己的努力，平安地度过了。她从小接受的便是正统骑士家庭教育，除了武艺之外，信奉忠诚、勇敢、公正和怜悯。
在被巴尔古夫领主任命为我的侍卫之时，她还以为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人事变动。虽然她很清楚我是平民出身，没有高贵的血统——这在我眼里屁都不算，可是在贵族眼里却是天大的事。世家子弟哪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
但是，给我封爵并非巴尔古夫领主的心血来潮，而是事先策划好的。莱迪亚也不是恰好路过，而是在前一天接到了通知，从凌晨时就进入龙霄宫，等待着自己登台表演的时刻来临。
这丫头不傻，她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心事，因为她知道，我不可能一见面就无条件地信任她。
她父亲生前的朋友们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物，能帮着她进入军队，勉强支撑起家业，也就算仁至义尽了。自己既然没有人脉，那么摊上这种给泥腿子当手下的倒霉事，只有徒呼奈何。可莱妹毕竟心里委屈，在得知自己的悲惨命运后，跑去找闺蜜吐槽。令她意外的是，阿德里安竟认为这未必是件坏事。
传统上，诺德人虽然不认为女性没有继承权，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男性后代优先，除非是像莫萨尔城领主那样，儿子不仅年纪小，精神状况还不稳定。莱迪亚很清楚，她的弟弟已经十二岁了，壮得像头小牛犊子，将来迟早要接手家业的，自己只是暂代管理而已。
姐弟俩的交接只差一个契机，比如姐姐的婚礼之类的。
像莱迪亚这样的扶弟魔，又拿不出体面的嫁妆，家底单薄些的年轻人，谁敢来提这门亲？阿德里安警告说，如果不能尽早谋划，她很可能会被迫嫁给一个富有的老鳏夫。外人看来体面，娘家也能得到贴补，只是她剩余的人生便殊无乐趣可言了。
二人躲在闺房里聊些流言蜚语，提到吉娜莱丝的女祭司丹妮卡，年轻时便是嫁给了一个老头子，结果三十出头就守了寡，还被人传出和继子之间不清不楚。后来继子成亲，又嫌弃她碍眼，逼她去神庙里侍奉圣灵。为了二十多岁那几年舒服日子，后半辈子都给毁了。
反观阿德里安，作为总管的女儿，想进豪门并非难事，可她自己相中了战熊家的乌尔夫贝斯。幸运的是，她的父亲普罗万图斯也并不打算用女儿的婚姻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有情人终成眷属，小夫妻琴瑟和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总管本人也因为没有和大贵族结亲，更加为领主所信任。
好闺蜜进一步分析说，即便莱妹此时再找人说项，恐怕为时已晚，改变不了结果不说，还会在领主那里留下一个挑肥拣瘦的印象，职业生涯就可以彻底宣告结束了。倒不如逆来顺受，起码还有拨云见日的希望。更何况，跟着我也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幸运的贱种，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领主的法眼，得以沐猴而冠。
这就是两个倒霉娘儿们对我的初步判断。
阿德里安兴奋地表示，我这种人根基浅、底子薄，手里的人才比雪漫城卫戍司令头顶的毛发还少。除了重用莱迪亚之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而就她们所知，我在佛克瑞斯领有些地位。那么，如果莱妹能讨好我，也就不难在其他领地弄到一些产业。将来，即便她把祖产交给弟弟，自己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不至于任人摆布。
莱妹被说服了，她对自己的本事很有信心，认为只要遵循骑士精神，尽忠职守，必然能被我倚重。没过多久，她也确实收获了我的信任。可惜，代价是左臂骨折，并且失去了最佳的表现机会。
带着两只猫和海尔吉潜入哈芬加尔领，这是我目前为止，最高光的一次行动。一路之上降妖除魔，接回老洛特，收获了战友团的友谊。同时也锻炼了队伍，尤其是阿吉斯，进步非常明显。留在溅血王座的莱迪亚负责搜寻杰罗尔山脉里的密道，全无进展。后来又受命保护海尔吉，却把人弄丢了。
莱妹认为，我嘴上说她是最强的手下，只是客气话而已，实则心中对她失望已极。相应的，随着对我的了解加深，她也越发难以认同我的行事风格和理念。
结交战友团和瑞驰人，她可以理解；与狼人和巴巴斯为伍，她尚能忍受；但和乌鸦鬼婆、吸血鬼这两种公认为邪恶的怪物勾兑，实在是令她震惊。但她还是默默说服自己，只要执行我的命令即可，尽量不去掺和那些腌臜事。但我却变本加厉，不仅下作地截人粮道，更杀死了雪漫领的士兵。
莱迪亚内心煎熬，最终决定和我摊牌。她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自己不会背叛誓言，与我刀兵相向，但若是我的命令违背她的意愿，她定然拒绝执行。
比如，她现在就不肯去截杀信使，而我也不得不把她留在身边。
原定的自由猎杀时间是四天，但阿吉斯和红卫人却不约而同地提前返回，并带来一个令我困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