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做个兼职。”晚饭的时候，欧阳雪告诉陈浩。
“做什么兼职？”陈浩诧异。
“朋友的朋友出国了，留下了一套别墅，想找个人帮忙照顾花花草草，一个月1500元。”
“1500？快能赶上你工资高呢？这个活挺好的。谁帮你找的？”陈浩高兴地说。
“雷彪”
“就是上次跟我打台球的那个男的？”陈浩一脸疑惑、不信任、鄙视。
“就是他，他的朋友出国了，正好我在那个城市，下班了过去照顾一下花草，不费事，还能多赚一笔钱。”
“多赚一笔钱？我问你，你缺钱吗？你是没吃还是没喝，缺钱缺到要去给人家当保姆？”陈浩诘问。
“陈浩，孩子上幼儿园要不要钱，吃、喝、穿，水电暖，要不要钱？别人的孩子上兴趣班咱们的是不是也要上？择校要不要钱？还有没完没了的红白喜事要不要钱？”
红白喜事是欧阳雪最头疼的事情，结婚、生子、乔迁、考学，甚至割个包皮、穿个耳洞都要大操大办，同事、领导、朋友，一请几十桌甚至上百桌，有的时候收到了请柬都想不起来对方长什么样子，有的呢只是一面之缘，欧阳雪真是烦透了华夏这个请吃请喝的陈规陋习。
“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吃喝穿当借口，为什么非要上兴趣班？那些不上兴趣班的孩子不挺好吗？上了兴趣班又能怎样？你总盯着上了兴趣班的孩子，择校的孩子，那些不上兴趣班、不择校的孩子不也活的好好的吗？你就是虚荣，就是心强。”
“大鱼大肉、白米白面、面包牛奶是吃，糊糊、盐菜、菜汤、馍头也是吃，你说的是哪一种？”欧阳雪气愤地说。
没有结婚之前，陈浩曾与欧阳雪憧憬婚后的生活，他说：“我要在窗台上种满花，菜园里种上菜，咱们只生一个孩子，每天一家人回家围桌吃饭。”
这也是欧阳雪理想的生活，欧阳雪想要的也就这么简单，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一家人围桌煮茶、围炉夜话，“昼出耘田夜绩麻”。然而，结婚以后，曾经的憧憬成了幻境，陈浩打麻将、打台球、斗地主、喝酒、找女人整夜整夜不回家，窗台上的花是欧阳雪自己种的，只有欧阳雪自己浇，孩子是欧阳雪自己生的，全是欧阳雪自己带。夸张到无论陈浩走到哪里，欧阳雪都得跟着，否则，就不知道陈浩会在几天后才会再回家。
欧阳雪怀孕8个多月的时候，就想喝口白米粥，去淘米做饭，才发现家里的米袋空了，只好出去买米，让陈浩自己去欧阳雪没把握，怕他一去不返，只好挺着大肚子押着陈浩去买大米。大米买到家又发现米里有石子，欧阳雪让陈浩去粮油店换一下大米，自己在家里准备菜、烧好水，等着陈浩换米回家就可以煮米粥了。陈浩临出门前欧阳雪又专门叮嘱一句：“陈浩，我在家等你啊，快去快回。”
不出意料，水在炉上、菜在案头，欧阳雪一等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气愤至极的欧阳雪找到在台球室的陈浩时，那袋有石子的大米还立在台球室的角落里，没顾上去换。那一瞬间，欧阳雪的心死了，甚至都没有临死前的一哆嗦，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哀莫大于心死”。那以后，陈浩做出多么奇葩的事情，欧阳雪的内心都不再起波澜，都能够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地讲述陈浩的故事，即使是陈浩屡次出轨被捉，欧阳雪也依然泰然处之。
欧阳雪以身试险，亲尝了丧偶式育儿、保姆式妻子、守寡式婚姻的滋味。
“欧阳雪你太偏激了，谁家顿顿大鱼大肉，大鱼大肉吃多了容易得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多吃素少吃肉对身体好，你别找借口了，你是为了赚外快吗？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陈浩，我以前觉得你无赖，今天才发现，你不仅无赖，还无耻，你永远用你自己那肮脏的内心去揣摩别人，真是‘心里种着花看谁都是花，心里装着屎看谁都像屎’。”
“是，是，我是屎，你是花，我是苍蝇，你是蜜蜂，你这只蜜蜂怎么飞到屎上来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不是好东西，你能好到哪儿去？”
婚姻啊！它有时是一个人的重生，有时又是一个人的末路，这场婚姻对于欧阳雪是雪上加霜的穷途末路。
“陈浩，你让我觉得恶心。”欧阳雪说完就准备出门。
陈浩一把拉住她：“你不是跟我商量事吗？没商量完还想一走了之？”
欧阳雪轻蔑地一甩胳臂：“不是商量，是通知。”
说完关门出去了，她听到陈浩在后面骂的很难听，祖宗八辈全部问侯过了，还有杯子砸在门上的声音，如果不是欧阳雪关门关的快，那一杯子估计该砸在欧阳雪的头上或身上。欧阳雪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啊流，她也不擦，看着泪珠掉在地上，摔八瓣，如断线珠子般的泪珠又接二连三的往下掉，前仆后继、奋不顾身。
婚姻又何尝不是如此，钱钟书老先生在《围城》里说，“城里的人想出去，而城外的人想进来”，这大概就是婚姻的本质。
欧阳雪顺着大路漫无目地的走，等她查觉已经到母亲门前。
自从结婚后欧阳雪很少回娘家，也很少把婚姻生活的兵荒马乱告诉妈妈，她不想让母亲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是怕母亲心疼，而是怕母亲耻笑。
她的内心深外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家。父亲在世时，父母重男轻女，都偏心弟弟，她努力做的好点，学习好点，希望父母能够看见她的努力，但是，毫无效果。
有句话说：“他若喜欢你，你脾气再大都叫个性，他若不喜欢你，就算你温顺的像只猫，他都嫌你掉毛。”爱情如此，亲情亦然。
她只想赶快逃离这里，拥有一个自己的家，那个家温馨、和谐、幸福。没想到结婚让她从泥潭换到了火坑。
所以，千万不要以为婚姻能成为你逃离原生不幸家庭的避风港，不审慎的婚姻，反而会带给你更高级别的狂风暴雨，甚至会直接撕碎你对这个世界残存的最后一点美好的幻想。
见了她回来，妈妈并没有特别的饭菜给她，弟弟才读完大学，妈妈下岗，经济很拮据，这些欧阳雪都明白，她也从不怪妈妈偏心，她的骨子里就认为，一个家里男孩儿就是家的主心骨，最好的资源都该给他用，所以，自从工作以来，她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分出一些交给母亲，让母亲供弟弟读书。
每到那时，母亲都会开心地笑，她就喜欢看到母亲笑，只有母亲笑的时候，她才有一种被认可的骄傲，否则，她一直是母亲嘴里那个“黑锅底”“脸小的跟腚眼子一样。”的女子，“倔强不懂事的，跟谁比就不如谁”的女儿。
她的自卑是扎根在心里、埋在灵魂里的，外在的表现却是极度的自爱、自强、不甘示弱，这几个一直被标榜为“褒义”的词，同时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时，极度的自律、要强，追求最完美，多半会自己把自己逼成“疯婆子”。
母亲做的米饭菜，她帮着母亲打下手，摘菜、洗菜、剥蒜，母亲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弟弟准备结婚，要装修房子，让她拿一点出来借给弟弟，以后再还给她。
欧阳雪知道母亲给弟弟在省城买房子，已经掏空了她所有的积蓄，她说：“我那里还有3万块钱，让弟弟先拿着用。”
母亲知道欧阳雪这几年也很难，却没想到这么难：“你结婚这些年，就只攒了这么点钱？”母亲有些心疼起欧阳来。
母女俩围着桌子吃米饭，母亲看她脸色有些不好，便问道：“怎么了？又跟陈浩吵架了。”
“嗯！”
“你太要强了，总是压人家一头，你那张嘴跟刀子似的，能不吵架吗？”母亲数落她。
她委屈极了，母亲不问青红皂白先批评她，她需要的是安慰，是认同，是共鸣，而母亲给她的永远都是指责。
欧阳的电话响了，接起是雷彪。
“欧阳，这次公开竞聘你参加了吗？”雷彪打电话来。
“啥公开竞聘？”显然欧阳雪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雷彪也是才从朱泽权书记办公室出来，听朱书记说的：“欧阳，你在哪里？你准备一下我去接你，给你细讲。”
“我在我妈妈家，那你来吧，我把定位发给你。”
欧阳妈妈住的是八十年代单位分配的一套带院平房，20世纪末，21世纪初，很多人都把平房卖了，买了楼房，欧阳妈妈怀念自己在这套平房里渡过的青春岁月，就没有卖，现在这套平房的价值已经远超楼房的价格。
不一会儿，雷彪就开车到了，在门外按了按喇叭。
“妈，我有事先走了。”欧阳雪跟母亲道别。
“你吃饱了没有？”欧阳母亲关心地问她。
“妈，我吃好了，我过两天再来看您。”说着开了大门就走了出去。
雷彪看到欧阳母亲送欧阳出来，主动从驾驶位下来跟欧阳母亲打招呼：“阿姨好，我是欧阳的同事，小雷。”
“哦，哦，小雷，一个单位要多照顾一下欧阳啊，欧阳父亲去世早，一个女孩子难免被人欺负，你们要多帮助她一些，多担待她一点。”欧阳母亲说。
听到母亲又来这一套，欧阳赶紧把母亲往房子里面撵，顺便帮她关好了大门。
欧阳知道如果不制止，母亲能一直讲下去。母亲就是这样，出门买件衣服、买条裤子，为了降5块的价，母亲都能把死去的父亲搬出来搏同情，可欧阳不想要同情，她认为同情除了把你置于弱者的位置，没有任何意义。父亲不在，她要靠自己，父亲在，难道她就可以靠上父亲吗？靠自己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说的那么可怜？
“可怜”在欧阳雪的心里是专属弱者的贬义词。
“欧阳，三江县要举行一次公开竞聘科级领导职务的聘竞考试，你一定要去试试。”雷彪把才听到的消息迫不及待地透露给了欧阳雪。
“我都没听说，你从哪里听的？”欧阳雪诧异地问雷彪。
“是朱泽权书记告诉我的，他的话准没错吧？”雷彪故意嘚瑟。
“朱书记说的肯定没错，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适合的岗位？都是什么条件的人可以参加？”欧阳雪还有些顾虑。
“给。”雷彪递给欧阳雪一迭纸。
欧阳雪接过一看是竞聘方案。
“组织部早已经把方案做好了，今天朱书记看过了，基本定下来了，就是这样。我看了中共党员、没有纪律处分、工作满5年，政治素质合格，35周岁以下，你都符合。”雷彪说。
欧阳雪感激地看了雷彪一眼：“谢谢你。”
“谢啥！这方案早晚要下发，你只是比别人早知道一点，提前准备一下而已，欧阳，你这么优秀，这段时间，你别住宿舍了，太吵，明天我让王伟志叫几个工人给你搬家，你就搬到刘文革的别墅去住，那里安静。”雷彪一拿到竞聘方案就在心里安排妥了一切。
反正早晚要搬过去，欧阳雪也不想三辞四请的，那是封建社会新皇登基才有的程序。
竞聘分为笔试、面试两部分。
欧阳雪知道的早，准备的也很充分，笔试第一名。面试的前一天，雷彪专程到别墅给欧阳雪打气鼓劲，欧阳雪正在浇阳台上的花。
看到餐桌上摆着面试的书籍，还有一面镜子，取笑道：“欧阳，摆面镜子干嘛？一个人住害怕，摆个照妖镜？”
欧阳雪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是照妖镜，是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到时候，不会太僵硬，不好看。”
“那你明天穿什么衣服去面试？”雷彪又问。
“穿你第一次到县委看到我穿的那套西服。”
“着正装肯定没错，但你那套西服不合身，这样，我给你借了一套我表妹的衣服，你试试，如果合身，你先穿着去面试。”
“借的？”欧阳雪问。
说着话，雷彪就出门上车拿衣服去了，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答话。
衣服拿进来，同样是西服，这套下摆是圆角，口袋处有一排同色系的别致的亮晶晶条状装饰点缀，时尚又不夸张，恰到好处。裤子是很普通的西裤，穿上后与身体的贴合度很高，显瘦又显腿长。
雷彪左右打量一番，啧啧称赞道：“真是人靠衣服，佛靠金。”
对着镜子，欧阳雪也觉得穿上这套衣服，气质都提升了一大截：“谢谢你，给你表妹说一声，特别感谢她，那我就穿这套衣服去面试，穿完我洗了还给她。”
“不用洗。”雷彪赶紧说。
这套西装是雷彪从商场拿来给欧阳雪的，是国内一家知名品牌，价值近万元，欧阳雪这个土妞准会用水洗，这套衣服就要葬身欧阳之手了。
想到这里，雷彪怕欧阳太虎，只得善意欺骗道：“欧阳，这衣服我表妹不喜欢，不想要了，不用洗。”
欧阳雪看着质地款式都很好的衣服，雷彪表妹就不要了，还十分可惜：“挺好的一套衣服，就丢掉，多可惜。我这贫穷的脑袋限制了我的思维，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第二天面试，考官采取抽签制决定考场，考生只能叫号，不允许报名字，现场打分、现场公布，欧阳雪又是第一名。
晚上雷彪专门买了一瓶好红酒，还从餐馆打包了几样小菜，他说：“给我们优秀的欧阳雪开个庆祝小party。”
笔试、面试双第一，在那个钱权交易、权色交易横行的时代，欧阳雪凭一已之力轻松打通了上升的阶梯，她也很高兴。
别墅里，欧阳雪和雷彪杯觥交错，欧阳雪发自内心地感谢雷彪，谢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她说：“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欧阳雪就是这样，别人对她一点好，她就恨不能感恩戴德，何况雷彪处处周到，细致入微。
“要我说吗？”雷彪斜乜着眼。
欧阳雪本来喝了酒就有些红的脸刷地一下更红了：“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还没说呢，怎么知道我吐不出象牙来。”雷彪嗔怪道。
“那好，你说，你说。”欧阳雪无奈地笑了。
雷彪举起杯至欧阳雪面前，看着欧阳雪的眼睛，说道：“欧阳，认识你真的很好。请你一直陪着我吧，不管以什么身份，我不在乎，只要你需要，我都会不顾一切地站在你面前，如果，人真的有来生，我就站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心酸一起涌上心头，欧阳雪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雷彪抬手递给她一张纸巾，没有替她擦拭，他不想轻易破坏这段关系现在稳定、美好的局面，他要等到欧阳雪自觉自愿的那一天，如果今生没有，他愿意就这样做个朋友，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也好。
“怎么还掉眼睛了，来干了这一杯。”雷彪调侃道。
那天，两个人聊到很晚。一个人缺什么就需要什么，欧阳缺爱，雷彪这来势汹汹，不顾一切的爱让欧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心里很暖很暖。
不胜酒力的欧阳又喝醉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睡着了，雷彪拿出一床毛毯给欧阳盖上，躺在另一截沙发上睡着了。
不能与欧阳同睡一榻，能睡在跟前也是愉悦的。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意想不到的卑微，卑微到甘愿俯道称臣，牵马坠蹬。
早晨，雷彪早早醒了过来，煎了鸡蛋，打回了新鲜牛奶，又热过面包。
等欧阳雪醒来，匆匆忙忙收拾停当，早餐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家的安定带来的幸福，家的样子就该是这样。欧阳雪怀着对另两个人的愧疚享受着这一切，却又身不由已，情不自禁，她迷恋这样的感觉，两个人、两颗心，理解、支持、包容，经营出一片温馨、安宁又美好的世界。
电话响了，是欧阳的，接过电话欧阳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怎么了？”雷彪问。
“竞聘的事，又有了新的要求，要求进入演讲程序，今天下午进行，从各乡镇单位抽调干部，按岗位分考场打分，必须脱稿，我们只有一上午的准备时间。”
一觉醒来，本以为尘埃落定的竞聘无故多出一道程序来，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个演讲来的太奇怪，恐怕有诈。
雷彪说：“欧阳，我给你讲个大善人的故事。从前有个大善人，他从不杀生，一天，他捡到了一只乌龟，放生吧舍不得，吃了吧，乌龟还活着。于是大善人就烧了一锅开水，在锅上架一根细细的木棍，对乌龟说‘龟啊龟，我也不想杀你，你只要能从这根木棍上爬过去，我就给你放生’结果，乌龟战战兢兢地从那根木棍上爬了过去。看到乌龟从这么细的木棍上爬过去了，大善人不甘心，于是拿了一根更细点的，同样说，只要乌龟爬过去，就把它放生，乌龟又爬了过去，大善人还是不甘心，又拿来一根木棒……这次乌龟不愿意了，说‘喂，你给我老龟一个痛快吧，你要想让我死，就直接点，别让我以为要死了又活过来了，活了又要再去死一次，早晚没被烫死，也会被你吓死。你他妈的是真虚伪，假善良啊！’”
欧阳雪知道雷彪这个故事是在映射正常的竞聘程序已经结束了，又出妖蛾子搞什么演讲投票，很明显就是假善人架在锅上的木棍，又想吃龟还要维护自己‘善人’的名声，这样的伎俩长眼睛的人都能看的穿看的透。
雷彪说：“既然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就要调整心态，拿出最好的状态，即使输了，也不能输了气势，要留下一张像样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