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紫岚不知道的是,裴珒卿那些日子是真病了。裴家上上下下大多身体不怎么好,裴潇泽那样的已经算是其中顶尖了。所以她送到户部等着批复的文书并非裴珒卿授意退回来的,而是户部尚书自作主张。
至于为何如此刻意为之,说起来也很简单,自从今年新年伊始闹了那么一出,别说户部的人,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太皇太后看她不顺眼?更何况太皇太后又出身裴家,那说的远些就是裴家和她不对付。是以户部尚书自作聪明地搞了这么一出,想着既不会授人以柄,又能给她添堵,为裴家出气,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裴珒卿病刚好就听闻此事去了户部兴师问罪,用这位十年都不曾来一趟户部的珒国公的原话说,便是“你们就算是毁家纾难,也要把东南的账填平了。”那模样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南被毁的是他裴家宗祠。
吓得户部尚书连夜把东南的账捋了清楚,准奏的折子前脚刚从御书房出来,后脚国库就把银子送去了东南,这等高效不消说,也知道是他们户部的人提前打了招呼。
然而这还不算完,苏家的人不知从哪得知消息冒了出来,又和裴珒卿说了些什么,暗中还与诸葛钰通了气,派了专人把银子送到东南,直接越过了荣安王,生怕中间被什么人贪了一分一厘。
东南的银子好不容易凑齐整,边境线上打仗的军饷实在是出不起了。户部尚书对着兵部雪花似的文书头大如斗,偏巧工部这个时候也来凑热闹,说是军工坊出了问题,生生把户部尚书这条泥鳅放到沸水里滚了一遭,脱了层皮不说,还不敢往裴家那边捅,唯恐裴珒卿再亲自走一趟,那就真要毁家纾难了。
这其中牵连甚广,是个人都心怀鬼胎,走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至于李晟轩知道多少,又做了多少,更是无人知晓。
方紫岚不清楚背后利害,因此走得还算轻松。她带着从京郊大营出来的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地赶往了绮罗城。
兵贵神速,方紫岚天不亮就出发了,与当初远征北境时那种山呼海应万人相送的场面全然不同。无边的黑暗中,只有城楼角檐上高悬的灯笼显得格外明亮。
李晟轩站在城楼上,不远不近地看着那道毅然决然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领兵平乱的时候。年仅十五岁的襄王也是在一个夏夜,点完了兵就走,片刻都没有停留。
彼时他的皇兄宁顺帝站在城楼上送他,如今他站在城楼上送方紫岚。十多年过去了,大京竟还是不曾真正安稳。
站在他身后的玉成王李祈佑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倏然瞪大了双眼,“方大人竟然穿了盔甲,真是稀奇。”
李晟轩扯回了思绪,问道:“她之前打仗都不穿盔甲吗?”
“从来不穿。”李祈佑一边回忆一边道:“之前在北境,方大人就嫌盔甲沉重累赘,常常一身骑装就上阵了。若是有人相劝,至多披两块铁片应付一下。”
诸葛钰神情肃然,“慕容询向来有汨罗战神之名,原先的汨罗主帅慕容宸便是他的门生。只是他为了保妻子安康,已经有十余年不曾上过战场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会亲自领兵。”
“慕容宸,是死于卫大人之手的那位?”方紫岚声音很轻,但还是被诸葛钰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没错,就是他。”
他说着肩膀微微颤抖,方紫岚忽的想起诸葛珊,当即咬了咬唇,转向曹副将问道:“宫里那边有什么动静?”
曹副将赶忙道:“陛下听闻消息,急召了卫大人进宫。卫大人进宫前命人来找我,让我和老大你知会一声,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卫大人思虑周全,有机会我真要好好谢过他。”方紫岚轻叹一声,“和汨罗一战在所难免,就是不知陛下会遣何人迎战?”
“在所难免?我看未必。”诸葛钰定了定神,淡声道:“岚姐姐,你我刚从东南之地回来不久,那边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这一仗,大京未必打得起。”
“可若是不打,难道求和不成?”方紫岚神情冷峻,“若是一味退让任人鱼肉,便是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了。”
诸葛钰认真分析道:“东南大营的沈将军一直在平复流民,如今闻讯必是要整军之后才能赶至南境,已是失了先机。西境独孤家驻军不能擅动,北境离得太远,皇甫家定然赶不及。京郊大营的卫大人曾与汨罗人交过手,按理说他最了解汨罗人,可如今他身担护卫京都之责,恐怕分身乏术。”
“听阿钰这么说,只有我这个能打仗的越国公悠哉游哉,可堪一用了。”方紫岚唇角轻勾,“不过,陛下急召进宫的,是卫大人。”
“若真要一战,必是凶险万分。卫大人挂帅,比你的把握多几分。”诸葛钰说得不留情面,方紫岚仍只是笑,“那依阿钰看来,把握能多几分?”
诸葛钰没有答话,反倒是曹副将忍不住低声道:“其实差不多。”
闻言方紫岚和诸葛钰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曹副将的身上,他大着胆子道:“慕容询领兵的时候,卫大人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曾和他交过手。就这点而言,老大和卫大人差不多。”
“但卫大人毕竟是大败慕容宸的人,比起我来把握还是更多些。”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曹副将却是满脸不赞同,“老大你可是打下鎏金城的人,也算是大京头一个了,怎么能这般妄自菲薄?”
方紫岚面上的神情僵了一瞬,随即笑道:“老曹你可以啊,都会用妄自菲薄这个词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诸葛钰也是一愣,他怎么就忘了,身边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位打下了鎏金城的将军。难道只因她是女子,他便觉得她的胜算会比卫昴少吗?
思及此他心中不由地有些惭愧,“也是,说不定岚姐你的把握反而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