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北岸的争端与罗姆无关,易卜拉欣的圣驾一日比一日地靠近科尼亚,苏丹穆拉德、谢赫伊斯兰沙赫库鲁等人的心思万万不敢分心到别的事务上,让上国宗主充分感受到“万王之王所到之处,百姓竭诚欢迎”的热烈氛围。
每到一座城镇,本地民众都会化作恩情大军涌向巡游队伍热情迎接地中海至印度洋之间的唯一太阳。哪怕已经是当了二十年君主,早已习惯大排场的易卜拉欣都不免为附庸献媚的力度咋舌,他没想到科尼亚宫廷竟有如此驱使治下民众的行动力。
只是沿途一路颠簸给他的旅行体验不太好,安纳托利亚的交通条件还是很恶劣——或许是萨法维军带来的破坏过于彻底,即便是连接主要聚落的主路干道,沿途定居人口稀少,其路面也缺乏养护。
一想到日后要通过这样的交通网络向鲁米利亚投送兵力、输送军需,易卜拉欣就在心中双标地吐槽:“服了,光会做表面功夫敷衍我,到时候可别耽误征服君堡的大计。”
并不令人舒适的旅途终于科尼亚,穆拉德亲自在城外等候,见上国御驾将至,他立即下马快步至队列前,待易卜拉欣策马前出时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便膝盖一软。
“你在这城郊向我行礼,是觉得城里人多不好意思?”易卜拉欣看了看穆拉德左右,发现上前的只有他,没有随同的宫廷要员,便张口揶揄。
穆拉德努力用阿塞拜疆口音解释:“臣自陛下班师之后,每日都在思念您的恩威,如今陛下亲至,臣一激动就自作主张地独自出来迎接。”
言毕,随罗姆苏丹同来的宫廷卫队在主人的示意下上前向万王之王致敬,重新上马的穆拉德充作向导将萨法维一众人领入城中。他介绍着安纳托利亚在伊朗秩序下的蒸蒸日上,却遭到反驳:“从大不里士到这里的旅途可称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路过的村庄都太过贫穷,根本无法为我的队伍提供补给。”
易卜拉欣没有照顾罗姆苏丹的颜面:“你应该清楚,你的叔叔塞利姆仍稳坐科斯坦丁尼耶,拒不承认你的合法地位。即便把他熬死,你的堂兄弟苏莱曼大概也不会就此妥协,因为你的不作为得以让他们在海峡的彼岸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可以随时抢走属于你的那份遗产。”
“陛下教训的是,下臣谨记。”穆拉德连连点头应和,他现在算是弄清楚易卜拉欣此行的目的,见宗主对叔叔一家的态度还是斩尽杀绝,原本悬着的心能放下来了。
不过虽然易卜拉欣没有幻想着远征明国,可他不敢不知道萨法维宫廷的其他大动作——狮子的利爪此时正伸向大草原和马格里布,现在可腾不出空去扑向鲁米利亚撕咬所有拒不投降的奥斯曼人。
“您莅临科尼亚,是臣和所有民众的幸运。”
还在思考接下来问什么的易卜拉欣经穆拉德的“提醒”,发觉队伍已经越过城门。从城郊进入入城内,干道一下缩窄许多,向导穆拉德低着头,独让并行的万王之王东张西顾地接受民众的崇拜。
作为宫廷驻地,科尼亚可以说是他进入罗姆地界以来见到的市容最好的城市,虽然在人口规模上还比不上伊斯法罕或是科斯坦丁尼耶,但不似其他还在重创中回复的城镇,城墙内还有成片被废弃、尚未重建的区域。
街道两侧新旧杂陈、鳞次栉比的建筑间夹着幽暗狭窄的巷道,混在人群中的一双眼睛目送至御驾进入翻新为苏丹所用的旧宫殿后反身钻入昏暗之中。
面向巷道的后门被悄悄开合,踩踏楼梯的脚步声在冷清的房屋内显得格外清晰,来人将帽子摘下摆在桌边,打扮朴素的商人从抽屉中抽出信纸摆在桌面,迅速蘸墨下笔。
“波斯苏丹已亲至科尼亚,使团队伍庞大,随行人员不详,可能为督战而来。”在写有“罗姆领地”的近况的信纸末尾补充他唯一所知的最新信息,标注好记录日期,这份报告就可以封好送出了。
他只恨自己地位太低,没有资格参加宫中的宴会。在如今科尼亚宫廷的压迫下小亚细亚几乎已经没有本地突厥商人的生存空间。对阿赫兄弟会的系统性镇压不出意料地扩大化影响到并不属于该行会的本地商人。大笔财产被归为苏丹所有,再被分配给几个御用商人家族。
奥斯曼间谍扭头看向纹丝不动的房门,准备唤来仆人将信件送到安塔利亚的希腊社区,他们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密信。
小亚细亚的希腊社区对现状抱有复杂的观感,他们总是会不自觉地对比当下与奥斯曼统治时期的异同。宗教宽容、社区自治等基本生存条件虽然照常无虞,可“偏袒亚美尼亚佬”之类的抱怨总是会被希腊商人挂在嘴边,还有先前因战争而蒙受的巨额损失,产生怀念奥斯曼统治的情绪可谓是空穴来风。
将信件送出科尼亚并不难,但小亚细亚和鲁米利亚之间的信件往来都必须通过克里特岛中转成了双方情报工作的最大痛点。在他看来,若是易卜拉欣动作足够急迫,塞利姆很可能会同时收到战报和他的密信报告。
且罗姆苏丹的反对者们更是如沙子一般多却散。海峡对岸的科斯坦丁尼耶无法远程协调地下支持者的活动,他们之中又没有像沙赫库鲁那样有着足够号召力的人物,能将各地人手串联起来,只能充当塞利姆的信息来源。
木门缓缓打开,仆从的脚步声踩碎了他自己吓自己的焦虑,已经无法作为威胁的不满者根本没有资格被穆拉德和易卜拉欣知晓、记挂。
已经开始在宴席上吃喝玩乐的君臣二人暂时将严肃的政治话题抛诸脑后,酒过三巡,穆拉德还安排豢养的文人墨客轮番上前歌功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