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外，白月、奔波霸并辔东向。
身后已经跟着少黎族人。
少黎族人则在押着天鹰俘虏。
“这就是大酋长说的人尽其用了！”白月笑着说道。
奔波霸啧啧称奇。
原本他还以为聚拢少黎部族人需要他大费周章，结果白月出马，说了一通之后少黎族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表示愿意加入大姜了。
原来二哥说的真对，普通的族人对于谁是大酋长，真的不是多在乎！
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是否能够活得下去，活得更好。
而更让他诧异的是少黎部族人不久前还在怀疑大姜用心，眼下已经兴奋地看守这些天鹰俘虏了。
眼见奔波霸疑惑，白月才有的“人尽其用”的解释。
这么一通解释，奔波霸随即反应过来。
又是自己的二哥，这个异常聪慧的男人，掌握了人心。
想到这里，他对于自己的青史留名更加深信不疑了。
“这次真是有意外之喜呀！”奔波霸看向被捆得严实，坐在马上的幺龙，“还能在见到小幺龙，真是让人高兴啊！”
幺龙如丧考妣，两眼几乎喷出火来，一路上都在死死瞪着奔波霸。
奔波霸不为所动，甚至还出言嘲笑：“如果看人能杀人，我岂不是要死上千百次？”
不过他马上又摇头：“不对，不对，真要死上千次，也轮不到你！”
幺龙胸肺都要气炸了。
白月十分奇怪。
奔波霸虽然说话毒舌，但他知道，多数是故意为之。
但像眼下这么刺激幺龙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联想到奔波霸的特殊爱好，再想到他听大酋长说过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幺龙如今下场凄惨，白月更是深有感触。
原本与大姜设计大败少黎，已经算是结下了一桩善缘。
只要幺龙自己不作死，以后但凡他想找大姜帮忙，大姜都乐意伸手。
这也是白月先前的承诺。
偏偏幺龙自己作死，要复仇奔波霸不说，还狂言要灭了大姜。
这种人，如何能放他回去？
那奔波霸呢？
他是矮子，长不高，没有后代，心理怪诞，喜好折磨人，面目可憎，他的可怜处在哪里？
似乎从来都是他折磨、欺负别人，如何会可怜？
白月带着疑惑，悄然问道：“奔头领，你跟他有仇？”
没想到奔波霸竟然咧嘴嘿嘿笑道：“嗯，有仇！”
白月一愣，还真有仇！
“是因为五方八部的真对吗？”
“五方八部？”奔波霸摇头，“要是五方八部的话，大不了就是我杀他们，他们杀我罢了。”
“嗯？”白月疑惑。
部落冲杀是血仇，这些在奔波霸嘴里竟然只是“大不了”、“罢了”？
奔波霸心情大好，睥睨看了一眼幺龙，随后大笑道：“今天我心情好，就说与给你听吧。”
白月正色说道：“您说！”
奔波霸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矮？”
白月疑惑：“不是从小就这样的吗？”
他问过大酋长，大酋长说有些人天生就长不高。
哪知道奔波霸摇了摇头：“我长成这样，是因为幺龙的阿爹！”
“因为他阿爹？”
“嗯！”奔波霸点头，面上泛起痛色，“我父母少时带我在草原打猎，那时的五方八部尊他的阿爹做领主，所以时常与少黎部发生冲突，彼此劫掠族人。
我就是那个时候跟我阿爹、阿年一起劫掠走的。
幺龙的阿爹，也就是五方八部的大领主，丧心病狂地把我当头小牲口，让我吃牛屎，还硬给我吃了几种毒草，说是人吃了会死，但牲口吃了没事。”
“吃牛屎……”白月攥紧拳头。
奔波霸嗤笑一声：“怎么，不信？”
随即奔波霸脸色变幻，明显带着回忆，一会笑，一会怒：“我吃过，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那是最难吃的。
但吃了毒草之后我又觉得，吃牛屎也不错！”
白月心神颤抖。
竟然有这么变态的人——幺龙的阿爹！
奔波霸兀自说道：“你不知道，那些毒草味道闻着都让人作呕，更不用说吃了。
偏偏幺龙阿爹让我吃了，我不吃，他们就打我。
你能知道，一个刚记得事情的小孩子，不吃毒草就要被打的恐惧吗？”
白月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刺破皮肉尚未察觉。
刚记事的孩子，才多大？
一岁？
两岁？
他们怎么忍心，怎么下得去手？
“所以啊，为了不挨打，我就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做，吃牛屎，吃毒草，刚开始的时候真的是肚子里的苦水、酸水都吐了出来。
后来我就真的是趴在牛屎堆里了……
无所谓嘛！”
白月浑身颤抖。
他猛然瞪向幺龙，双目血红。
什么祸不及家人，什么以德报怨，全是扯淡！
与奔波霸相比，自己的伊洛部被灭，自己跟族人好歹只是成了苦力！
他的遭遇跟奔波霸的相比，恰如牛屎跟毒草！
白月喉头涌动，缓缓抽刀。
他想起大酋长说过的那句话：“不要轻易劝人放下仇恨，因为你不知道人家遭了什么罪！”
倒是奔波霸察觉，哈哈笑道：“小家伙，收起刀，又不是让你吃牛屎毒草？”
白月心绪难平，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奔波霸继续说道：“怎么，愤怒？”
白月艰难点头。
奔波霸哈哈大笑，只是眼中带泪，说道：“可与我后来的情况相比，我又觉得吃牛屎毒草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什么！”白月睁大眼睛。
“别急！”奔波霸说道，“后来我阿爹阿娘因为保护我被杀，少黎的族人们劫掠天鹰部，把我救了回去、
可因为我没爹没娘，在部落里的情况也很是凄惨……
你能想过跟我同龄大的人都已经有马匹高了，我却还跟瘦不伶仃的跟个小孩子一样有多招人嫌吗？”
白月沉默。
奔波霸摆了摆手：“算了，少黎部怎么着都是母部，吃什么、怎么活下来就不说了……
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我不长个头就算了，在后来冥想出了愈合术，成了大酋长之后，我给自己掳来了最强壮的女人，却不能让她怀上孩子。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已经不能有血脉了！
也就是说，我阿爹阿娘生了我，保护我，让我不死，我却不能让血脉绵延下去。
我死后，再也没人记得我阿爹阿娘，再也没人记得我，就像从没有过我一样！
而有了血脉延续，就说明我存在过！
可是我做不到了！
所以我名字没姓，有了也等于没有。
你知道奔波霸是什么意思吗？”
白月疑惑摇头。
奔波霸神情肃穆，低声念叨了一句他没听懂的话，但是里面却有“奔波霸”三个音。
随后，奔波霸自嘲笑道：“少黎部图腾髭鵹鸟孤身一人到死的，死前会呼喊‘奔波霸’，意思是生前无人，死后无后，羽毛落在土里，掩埋之后一切不复存在！”
说到这里，他神情癫狂，兴奋说道：“没有血脉延续，那我就可以让人永远记住我的名字。
就像二哥说的那样，我的名字，我做的事，都能写进历史，让人一直记住，岂不是再好不过。
要是那样的话，有没有血脉延续，又有什么关系？”
白月心神震颤。
原来奔波霸口口声声说的他不懂对方所想所做是这个！
原来奔波霸一直求的再简单不过——别忘了我！
白月已经听得满脸泪水。
因为奔波霸别的事他可能无法理解，但说到血脉延续，他是深有体会。
曾经他被赤蛟部掳为苦力，生死难测，最为愤怒之事便是部落被灭，血脉断绝。
而他之所以对木风、对大姜感恩戴德，就是因为木风不仅救了他的命、重用他，还给他娶妻生子，绵延血脉！
最为重要的是，木风从未要求白月改姓姜，他跟他的后代都是一直姓白！
凡部落族人，最为看重三件事：部落名号、图腾、血脉。
面临生死危机，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最先被舍弃的是部落名号，其次是图腾，最后才是血脉！
因为有了血脉才可以追本溯源，找到图腾，有了图腾自然就能重新复部！
人生在世，终有所求。
血脉更是所有人的追求。
所以奔波霸对此事耿耿于怀，不难理解！
他对幺龙出手，也不难理解！
因为天鹰部领主能对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出手，奔波霸就可以对已经成人的幺龙出手！
幺龙的阿爹让奔波霸无后，奔波霸凭什么不能折磨幺龙？
论起心性跟残忍程度，谁能与幺龙阿爹相比？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说到这里，奔波霸自己别过脸去擦了擦眼角，而后才笑问白月：“小家伙，你说，换作是你，该怎么做？”
白月心绪难平，深吸一口气，颤声沙哑说道：“杀——”
奔波霸放声狂笑：“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