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韩灵把店门锁了，就着皎洁的月光一层层摸索下楼。她的酒吧开在三楼，同一层还有几家酒吧，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最喧嚣的时候，她却总是在凌晨之前关门，然后踩着粗跟高跟鞋一步并一步的把身体从三楼运到一楼的大街。
大街上还有几家餐馆开着，她习惯查看路边停着黑色小车车牌号。如果是苏C的话，她会冲到车前面，瞪大眼睛弯着腰看着苏C后面的数字。接着怔了怔，失望的离开。
他不会回来了。
她都知道的。
她记得分开十年第一次看到他的场景。她站在吧台前面，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手机里叮叮是他的微信：“今晚有什么心愿。”
“没有心愿，都快三十的人了。”
“错，你才十七。”
“嗯，认识你的时候是十七。”她抿嘴笑了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笑了，我没笑。”韩灵绷了绷嘴。
店门被轻轻推开了，来了一对情侣，韩灵把手机依依不舍的放下：“随便坐，看看喝点什么。”
男生把菜单推给女生，然后挠了挠头：“平安夜，今晚情侣老板送巧克力和玫瑰花是吗？”
韩灵微笑道：“有糖果……别的目前我们还没有准备～”她心下想着：又不是情人节，这孩子傻了吧。
男生不好意思得笑了：“刚刚门口那人说的，我以为他是老板。”
韩灵疑惑得朝门口望了望，然后走了出去转了一圈并没有人。回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男生。男生笑咪咪望着她：“怎么？不认识了。”
她又走近了一些，记忆里反复盘桓的脸又出现在眼前。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你这眼神……也不戴眼镜。”张桐进了店，把行李箱靠在沙发旁边。
韩灵跟在后面顺便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然后下意识进了吧台：“我给你倒杯水。”继而说：
“戴眼镜压鼻梁不好看，你的眼镜呢？我记得你六百多度呢。”
他悠悠点了烟：“高中毕业的时候家里安排了两件事，一是做了近视手术，二是考驾照。现在还好，就是晚上的时候视力不好。”
张桐把行李箱打开，里面全是玫瑰礼盒和巧克力，他道：“来得急，路上五个小时，我不知道玫瑰还新不新鲜。”他给坐在桌上的那对情侣送去一盒玫瑰：“呐，平安夜快乐哈。”男生说了声谢谢。
“我记得你最爱吃巧克力。”张桐笑着看着她，“以前每次周末回家我都给你买巧克力，我记得是紫白色的皮。”
“是的，牛奶口味。品牌是百诺。”韩灵笑着叹了口气。
“噢。那我下次再给你买那个牌子。”
“应该买不到那种了吧，我这两年没有找到。”
“嗯，我试试吧。”
韩灵没有搭话，她把白色的外套往下拉了拉，坐在了他的对面。
十年未见了，他似乎长高了一些。棱角分明的脸，跟从前很像却又不像，多了些成熟和沧桑。两个人似乎有些尴尬。韩灵先道：“喝点什么？”
“酒，我要你调的。”
“别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不，要喝。”他还是那么任性。
韩灵无奈，拿起马克杯，冰块加咖啡力娇酒、白朗姆、生命之水，果汁。摇晃，入杯，干薰衣草花装饰。
“这杯酒叫什么名字？”张桐问。
“justforu.”
韩灵语气平静得似乎与自己无关。她把这款酒的配方来源到了嘴边咽了回去。
“你不是说想抱抱我吗？我已经来啦……”张桐已经把酒喝完了，眼睛泛着红血丝，看样子很疲惫。
她是这样说过的。几天前他们微信简短寒暄后，她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每天吵，都没有好好抱抱你。这是她的遗憾。
现在的她似乎已经忘了年少拥抱的心跳，她只想要一个暖暖的拥抱，可以不再是爱情，是亲情，是友情，是常年的心事，是对从前的洒脱。
她不是洒脱的人，否则也不会念念不忘了那么久，她整个的青春，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她都用来想念他。可是她又很倔强，
他们是同类人。
韩灵用调皮掩饰了自己的冲动和情感的翻涌：“来，戴上围裙，给我涮杯子吧。”她靠近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双手环住他的腰，片刻之后，轻轻系上了死扣。她不舍得离开，他身上依然有熟悉的烟草味。
很晚的时候，客人都走光了。张桐还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喝酒，他轻轻吐着烟圈，灰色雾蒙蒙的小分子在空气中盘旋了一会，便消失不见。
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总不会长久。
“为什么叫九月？我不知道你喜欢九月。”他喃喃自语。
他不记得他们爱过了整整一个九月，也就一个九月而已，然后剩下的时间用来怀疑冷战和争吵，短短不到九十天。却留下了一大滩的支离破碎，用很多年来消磨。
“我最近在看《相爱十年》，很好看的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叫韩灵，我突然特别想你，就来啦。”
“我看过这部剧，只是结局不好。”韩灵想到这里有点难过。
“你会觉得男主是罪有应得吗？”
“高中时，我觉得爱情就是唯一，是天是地是忠诚，现在，我想每个人都在改变吧。为了忠诚绑着别人的不爱，这似乎本来就是犯罪。”韩灵不知为何她会这么想。
“可是他还是爱她的啊，他很后悔自己做的事，所以后来他想弥补想回来。”
“可惜，他死了。”韩灵记得那场故事的背叛。
她给他开了房间，他吐了很久。胡言乱语。韩灵偷偷枕着他的胳膊，这种场景她从前幻想过无数次。她能窝在他怀里撒娇，而他则宠溺的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真的很瘦。抱着都感觉咯人，她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她真的很爱他，爱到了骨子里。韩灵记得高中留言板上张桐说他希望在二十五岁结婚，他喜欢看心爱的人睡着的样子。如今，是她看着他入睡，
而他们，二十七了。
关于他的现在，他不说，她不敢问。
第二天起来已经到了中午，韩灵煮了小米粥歌面条端来给他吃，张桐皱着眉说：“我曾经吃过一个月的面条，现在看到面条就……”虽然这样说着，他仍押着嘴把面吃了个精光。韩灵很开心，然后拿着剪刀对准了他。
“你干嘛？”他故意露出惊悚的表情，向后缩了缩身体。
“你别动～”
说着，她轻轻在他头上缕下来一撮头发。
韩灵把头发郑重其事得包了起来，放在兜里藏好。
“你剪我头发干嘛？”
“以后告诉你！”她接着开心的说：“我们去海边玩吧。”
张桐听此低了头，用手指磨着茶几上的玻璃痕迹。见此，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黯然松开了拽着他胳膊的双手，她知道，他该回去了。
“几点走？”
“嗯……一会儿吧。晚上到家还有事情。”
他不敢看她。
她送他到了停车场，在万千鲁字开头的车牌里寻找一个苏C，他靠着车门：“你回去吧。”
她说：“嗯。”
她慢慢向回走，心里如惊涛骇浪不断翻滚，她努力压抑着情绪，然后躲在停车场附近的一个大门后面。
“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来看你的。”
是张桐的微信。
韩灵蹲下掩面哭泣。
她现在很少哭了，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再为他流眼泪了，可是，那么多年了，他一出现，她就心动。
她无法控制。
她擦了擦眼泪：
“不用，你注意安全就好。”
手机安静了下来。
圣诞节的天气似乎永远夹杂着白雪。她把毛茸茸的大衣裹了裹，踩着厚厚的厚底靴子，向着店里走去。
身后的车喇叭车不停地叫唤着，韩灵似乎没听见。直到一个有力的臂膀拉住了她。
“灵儿……”是董建。
董建今年三十多岁了，做房地产。事业有成，家庭鸡毛。他身材魁梧，一双眼睛永远泛着精明的光。他看韩灵孤零零得走着，像失去了布娃娃的小姑娘。他承认从停车场就一直跟着她，他就想跟着她。他很少看到她那么失落，他印象中她似乎永远都是快乐着的，至少在店里是这样。好吧，他也觉得跟踪这样不符合他这个年龄该有的风度和身份，倒像一个未成年的小伙子。
“你离婚官司打完了？”韩灵对他永远冷冰冰的，她她讨厌精于算计的男人。
“我送你。”
“不用了。”韩灵径直自顾自走着，董建在后面摊了摊手。干脆，他也不开车了，插着手跟在她后面。